“组织决定,你也要撤。”
“什么?”方琮亭大吃一惊:“我也要撤?为什么?”
“因为工作需要你!”老高的声音充满了激情:“组织决定要把你派到莫斯科一段时间,对你进行重点培养,让你在那边学到了丰富的知识回来投身革命!”
他坚定的语气鼓舞了方琮亭,他的脸孔慢慢的亮了起来:“好!我准备走!要离开多长时间?我总得跟家里说说,让他们心里有个底。”
“这个可没有个准信,快呢差不多三四个月,慢的话起码得要一年。”
老高看了他一眼,很严肃的批评他:“这个时候了怎么还老想着小家?你要知道,为了救百姓于水火,咱们要牺牲一切个人的利益,要尽自己的力量去挽救中国的命运,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顾及你的小家庭?等你回苏州去和家里交代的时候,说不定敌人就已经查到了你的踪迹,说不定你再也走不了,这世上的事情谁能说清楚?还不得赶着一切顺利的时候赶紧出发,还等封锁的时候再走吗?”
方琮亭站在那里,一脸惭愧,觉得老高批评得对,自己还没有变成彻底纯粹的革命者,还在处处想着自己的小家庭,怎么没有第一时间想到在饥饿线上挣扎的劳苦大众呢?
“那……”方琮亭想了想:“我回去一下,收拾下东西。”
老高看了他一眼,脸色郑重:“你直接从家去闸北火车站,先到火车站门口右侧一个卖日杂的店里去买一盒火柴,你说一定要光明那个牌子的,老板说光明的没有了,问你洪山那个牌子的可不可以,你说洪山的太假,划不亮,你非得要光明那个牌子的,老板就会说我再给你找找。”
“好,我记住了。”
“另外,他找到了光明牌的火柴,就会问你是不是这种,你说对,这正是你要的,问他是不是三个铜元一盒,他说要五个,你嫌贵,和他讨价还价,四块铜板拿走。火车票就在或拆盒子里边,你拿了火车票去搭车,不要管别的事情,保护好自己,明白吗?”
方琮亭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他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家,坐在书桌前用最快的速度写了一封信放在中间抽屉里。
走下楼,他走到厨房那边找到了李妈:“中午我不在家吃饭,姑爷回来你告诉他,我书桌中间抽屉里有一封信,让他一定要看。”
李妈有些莫名其妙:“大少爷,有话直接说呗,还写什么信啊?你和姑爷闹矛盾了?”
方琮亭摇头:“没有,没有,只是我有些话不想当面说。”
李妈瞥了他一眼:“好吧好吧,那我转告他。”
“嗯……”方琮亭犹豫了一下,贴近李妈的耳朵轻声道:“你一定要告诉他,而且不能告诉别人,任何人都不能告诉。”
“知道了知道了。”李妈点了点头:“大少爷你就放心罢。”
林思虞回来吃午饭的时候,听着李妈说方琮亭给他写了一封信,有些莫名其妙:“好端端的写信给我作甚?”
李妈也点着头:“可不是吗?大少爷真是奇怪。”
她又有些担心,是不是大少爷觉得姑爷在家里呆太久他不高兴,想要姑爷搬出去又不好直接说,故此写了一封信给他说清楚?
可是大少爷不是那样的人啊。
李妈搓着手,看着林思虞快步上楼的背影,有些忧虑。
林思虞走到方琮亭的房间,拉开书桌的中间抽屉,里边果然有一封信。
把信纸从信封里拿出来,上边的字迹清晰整齐。
“思虞:我今天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这个家庭就拜托你了,我父母和上海这边的商铺,都请你代为费心了。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厚道,可是没办法,事出紧急,我不能不走,请你想办法瞒住我父母,别让他们为我担心。琮亭,手书于xx年xx月xx日。”
这封信没头没尾的,如果是不熟悉方琮亭的人,肯定不知道他这信里的意思,可是林思虞却一眼明白了方琮亭要说的话。
他果然还在继续暗地里闹革命。
上回他有意向方琮亭泄露要查包裹与信件的事情,就是想试探方琮亭,看看他到底是不是还在做那事情,虽然方琮亭佯装镇定,可是从他飘忽的眼神里,林思虞还是看出了一丝丝不安。
方琮珠担心的事情,也是林思虞所担心的。
他生怕方琮亭会再一次被捕,那么想要捞他出来,可真不是那么容易了,光是有钱只怕会做不到,更重要的是要有关系,有权势。
他还只是个实习生,如何去捞人?即便是通过方琮珠找了盛家的关系,也只怕方琮亭在里边要脱一身皮。
为了方琮亭的安全,林思虞铤而走险。
他用左手抄录了一份名单,偷偷的塞到了方琮亭的背包里。
他最主要的目的是要保护方琮亭,他那个组织里的人暴露得越少,方琮亭就越安全。另外,这也能间接促进中国革命的发展,能让方琮亭的组织不被破坏。
在市政厅实习了这么久,林思虞越来越感触到现在这个政府的腐败不堪。
眼见着上海滩里外国人气焰滔天,政府不仅没有想办法去强国驱赶外国人,反而一步步的后退示弱,容忍外国人在中国横冲直撞。那些洋人不仅在租界里能为所欲为,还能在上海市内趾高气扬。
然而市政厅里的官员们却没有闲工夫管这些事情,他们都在忙着敛财,看看怎么样才能搜刮更多的民膏民脂。林思虞曾亲眼看到官员们的各种敲诈勒索,就拿新闻出版署的陈署长来说,《申报》和其余的报纸,每个月都是要孝敬钱财的,否则他总能用各种理由让你停刊。
对于报社来说,停刊一天就是多少钱?别说新闻出版署的停刊整顿,少则一周,多则半个月一个月,故此各位老总只是时不时的给陈署长塞点好处,但求他高抬贵手。
初次见到这样的事,林思虞觉得气愤惊讶,可这样的事情见得多了以后,他更多的是在反思,自己有没有必要进入这样一个腐败的政府,与这些人同流合污?
他想进市政厅任职,最主要是受了方琮亭被捕一事的影响,总觉得要在市政厅里担任了官职,才不会被别人拿捏而寸步难行,再者,他也存了个学而优则仕的想法,历朝历代,哪一位有抱负的文人不想着要踏入仕途呢?他们并不是想要捞取好处,最主要是想要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有自己的家国情怀,想要为天下苍生谋福利。
然而,这样一个大环境下,就算他一个人支持清流不受影响,如何能改变这个已经烂到根子的政府?
有时候他暗戳戳的想,方琮亭的想法也没错,必须要有个英明决断的新政府来代替旧政府,让中国换一片天。可是他又不赞成方琮亭这种冒进的想法,毕竟每个人都有家庭的羁绊,怎么能不顾家人只顾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呢?
就如现在的方琮亭,一声不吭的就走了,扔下了这一大堆事情给他,还要让他在岳父岳母面前帮他圆了这个谎言,可真是让他为难。
上半年还好,毕竟是在学校里还没毕业,有什么事情可以扯到学校上边,可是这暑假怎么办?不至于两个月的假期都不回苏州露面罢?迟早是会被岳父岳母发现的。
书桌上放着一盒火柴,林思虞从里边抽了一根,在侧面的磷纸上刮了一下,火苗蹿了上来,他把那页信纸放到火柴上,瞬间,信纸被点着,卷曲着身子,渐渐的缩成了一团,书桌的玻璃镜面剩下一片烧毁的灰黑。
林思虞将废纸篓取了过来,扒拉扒拉灰尘,黑色的灰烬有些扬了起,在空中飞舞,就如翩翩舞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