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夏是在一家中式茶馆见的包厢中见到了这位曾被柏林电影节主席迪特-科斯里克称赞为“特别会讲故事的导演”李青。

对于这位被外媒誉为“东方电影的未来”的年轻导演，连夏抱有十二分的期待，她准备了很多东西，想和这位导演交流，毕竟在未来，双方要朝夕相处两到三个月的时间。

虽然知道对方是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七零后，但是看到本人后，连夏还是愣了一下，真是出乎意料的年轻。

和连夏接触过的导演相比，李青更像是个勤工俭学的大学生，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质朴的气质，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留着干净的平头，连夏开门进包厢时，对方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

若不是徐妙珍给连夏看过对方几年前在柏林电影节的照片，连夏会认为自己走错了房间。

“您好，李导演，我是连夏，很高兴见到您。”连夏率先打招呼，并伸出左手。

李青一愣，随后慢慢地伸出了右手，不过只碰了一下连夏的指尖就立马松开，“您好，我是李青，我也是，很高兴见到你。”

连夏觉得这位李青导演平时一定不怎么说话，因为对方说话的时候，喉咙吞咽似乎很困难的样子，说话的模样也很艰难，仿佛与人交流是世上最困难的事情。

根据徐妙珍的资料，这位李导演很有可能患有社交恐怖症，在他闭门造车的近五年中，他不仅在写新剧本，还在接受心理医生的治疗。

年少成名，对于这位过分内向的青年来说，或许是一种常人难以承受的压力，这位73年生人的导演，二十七岁便在柏林电影节崭露头角，二十九岁已经摘得东京电影节金麒麟奖，很多如今功成名就的大导演，在李青那个年龄的时兴许还未入行，比如三十五岁决定从摄影师改行当导演的谢选。

连夏入座后，这位导演既没有问连夏喝什么，也没有问连夏吃什么，第一句话便是，“我发过去的剧本和大纲，你看了吗？”

连夏莞尔一笑，并没有在意这位导演的失礼，每一位导演都有自己的处事风格，作为演员，要努力适应每一位导演，合作的时候，才不会产生芥蒂，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当然，我看了，在第一次看到这个故事时，我就对它印象深刻。”连夏笑着说道，这是实话，当初徐妙珍放连夏桌上十几本大纲，给予连夏的角色有黑帮大姐大、有江湖侠女、有皇家公主、有都市白领……唯有李青导演的剧本，给连夏的角色最为特别，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女人。

这个角色太特别了，一个演员演一辈子戏，恐怕都不会遇到这样的角色，当然，也不是所有的演员都愿意饰演这样一个角色。

仅凭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诠释一个角色，对任何一个大荧幕经验不足年轻演员来说都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尤其在这个人物戏份还是主角的情况下。

有缺陷的角色，对每个演员来说都是一个挑战，所以在开拍之初，所有饰演此类角色的演员，都会获得媒体和业内人士的肯定。

即使成片后发现演得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如意，也鲜少会有人用过激的言语讥讽，因为大家都知道饰演这样一个角色的难度值。

不过连夏相信，这位年轻的电影大师肯定不愿意要一个平庸的评价，更不愿意让一个平庸，没有办法突破自我的演员去糟蹋他五年磨一剑的剧本。

连夏敢肯定，若自己演出“不尽如人意”，这位貌似脾气很好的导演绝对会将她赶出剧组。

听到连夏肯定的答复，李青导演沉默良久说道，“这部电影预算不高，我能给你的片酬很少，但是我要求很高，你确信你能达到吗？”

导演神色古怪地看着连夏，似乎既怀疑，又期待。

连夏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这是被挑衅了，还是被怀疑了？哪有导演刚见面就对自己不久之前钦点的主演说这样的话，这是对自己不满意？

“您对我心存疑虑为什么还要找我拍这部戏？”连夏不禁反问。

李青一愣，面颊涨红，他也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憋了半天，吭吭哧哧地说道：“是我身边的工作人员推荐的你，我还不知道你的水平，毕竟你只演过一部戏，我的预算不多，华创当初给我投资的时候，圈定了几个固定的演员，你是其中之一。”

连夏嘴角抽搐，“很抱歉，我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很高兴您能从那些女星中挑中我。”

“因为你性价比比较高，片酬不多，而且名气比较大，演技，我看了《靖康变》，还可以，所以你要记得努力……”李青导演紧张的满头大汗，低下头，没去看连夏的眼睛。

这是社交恐怖症的表现之一，焦虑，不敢与陌生人对视。

连夏觉得自己出门之前的兴奋感和期待感全部被对方这番话破坏掉了，如今她只想拿起桌上的凉水泼他一脸。

明明知道对方不是有意的，还是莫名感觉很屈辱。

看着李导那张年轻青涩的脸，连夏特别想说，您还是继续治疗吧，没治好别出来拍片子，免得把演员气死。

这句话在嗓子里翻来覆去好多遍，最终连夏还是咽了下去，挤出一个笑容，“我会好好努力的，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

李青导演确实不是一个合适的聊天对象，他似乎很敏感的察觉到自己得罪了连夏，接下来的谈话神经高度紧张，越紧张说话越结巴，越结巴整个人就越沮丧，连夏觉得这位年轻的导演就快要哭出来了。

之前所有的期待都被打破，在这位李导怀疑自己专业水平时，连夏也在怀疑对方的执导水平，话都不会说一句的人，在片场能当好导演吗？

憋了一肚子内伤的连夏离开茶馆时，是中午两点。

虽然已经立春，但北京依然很冷，零下三四度，连夏到地下停车场刚开车门，徐妙珍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夏，怎么样，和导演聊的还好？”徐妙珍轻快地问道，看样子心情很好。

面对自己经纪人，连夏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别提了，那个李青导演，你确定他患有的是社交恐惧症而不是噎死你不偿命症？真是太不会说话了……”

连夏实在是忍不住，将刚才发生的事情简单地给徐妙珍说了一下，重点放在这位导演多么不会说话，多么不会和演员交流上。

徐妙珍一听乐了，“哎呦，别计较那么多了，天才和疯子就一线之隔，李青能主动找你攀谈已经很不错了，我听说两年前，有法国人想找他合拍电影，但是因为李青社交恐怖症，说话不敢看人家眼睛，又不断的出汗，脸红，说话语无伦次，让法国人怀疑他精神有问题，最终找了别的导演，你和一病人计较什么？”

徐妙珍毕竟不是演员，她想事情更多是站在利益层面考虑，对于演戏，她并不是很懂，但是连夏却是一个演员，她考虑的事除了如何提高自身演技，还有便是实际拍摄时遇到的问题，想到李青导演刚才的表现，连夏忍不住犯嘀咕，“妙珍，他在片场不会也这样吧，这样的人当导演靠谱吗？”

徐妙珍沉默了，片刻说道，“他既然敢重出江湖，应该是没问题的吧，正常交流应该是没问题吧……”

经纪人自己都不敢肯定。

导演挑演员的时候，演员也在挑导演，双方都在赌rp值，连夏想到连话都不会说的李青导演，森森怀疑这样导演的执导能力。

他五年前被誉为“特别会讲故事的导演”，五年后这项技能还在吗？

无论双方如何怀疑，合作已经成为既定的事实。

连夏回到家后，找徐妙珍简单了解了一下情况，才知道确实如李导所说，在挑选演员方面，他自己并没有绝对选择权。

华创给李青的电影投资便是看好这部电影的未来，既然看好，就免不了利益最大化，他们并未强迫李青所有的演员都必须是华创的签约艺人，但是却要求女一号必须是华创旗下艺人，并根据李青剧本要求，罗列出符合要求的女星，让李青从里面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