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苏姀的眸光仍落在那飞檐之上,她着着一身落霞纱织就的折枝堆花襦裙,细弱的身姿直挺挺的站着,黄昏的光洒在她肩头,与她身上的霞色交相辉映,分明是似火晚霞般的灿烈,可在那一瞬香书却感受到一股至冷至凄的沧然!
香书心头一紧,正待定睛再瞧之时沈苏姀却又转向了她,精致的面上仍是一抹惯常的淡笑,香书眨了眨眼,心道自己是看错了。
“那人是……当朝皇后。”
有昏黄的光从沈苏姀身后落下来,她的脸隐在阴影之中,香书一时之间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她的语气丝毫起伏也未有的道,“那人曾是威远侯府苏阀的大小姐,一朝入宫便被圣上立为皇后,等她顺利诞下皇长子,苏阀之贵胄已是无人能及,再加上,其族中上有威远侯执掌二十万步天骑,下有……下有那少将军骁勇善战名震天下,那时的苏家在大秦如日中天,位列六大权阀之首,真真是……荣耀至极。”
香书不知怎地被勾起了好奇心,奈何沈苏姀不疾不徐的难免叫她有些情急,索性开口一问,“后来呢?”
晚风静止,沈苏姀的眸光绵长,好似陷入了回忆之中!
“后来新威远侯苏仪不满自己受制于皇家,竟然生了二心,在领兵戍边之时勾结了西边的焉耆国——”
骤然响起的回答之语让在场二人都是一惊,沈苏姀回头便看到一身红衣的少女从一旁的偏廊迈步而来,那女子生的极为明艳,微微上挑的眼角带着两分凌人盛气,一身红衣配着更是艳若桃李,比起妩媚的沈琳琅来说,眼前女子更为妖娆炽烈些!
“苏家的步天骑有覆国之力,幸好被圣上及时发现,二十万步天骑全部被诛!那威远侯身为主谋被乱刀格杀,少将军苏彧抵死不降,终被万箭穿心而死,舅舅犯下此等谋逆之事,大皇子自然难逃干系,其人准备逃走却被抓住,之后畏罪自杀了!”
“圣上对皇后一片苦心,并没有将她归于罪族,只是皇后自己的哥哥、侄儿皆成了国家叛徒……儿子都已畏罪自戕,她又怎么有脸活在世上!一根白绫……吊死了!”
红衣女子一边走一边说,待走到沈苏姀身边之时正好说完,飞扬的面上带着不加掩饰的厌恶,似乎谈论苏家是对她自己的侮辱一般!
沈苏姀一手抓着围栏,长长的衣袖垂下随风轻摆,十分惬意的模样,唯独那墨瞳紧缩,无人能看得清其中情绪,那模样有几分眯怔,似乎不知来人是谁,又是为何插言一句,红衣女子比她高出一个头去,见她这模样先是笑了起来,“你是哪家的姑娘?难道不知议论栖凤宫与苏家是宫中的禁忌?”
禁忌?既是禁忌你又如何能大言不惭?
嗓子忽然发哑,沈苏姀动了动唇却根本说不出一句话来,这幅模样落在来人眼中便有两分紧张畏怕似地,红衣女子笑笑,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眼底忽然露出恍然的光来,“我知道了,你是沈家的五姑娘吧!听说沈二小姐最近得了怪病?”
红衣女子的眸色意味深长,唇畔的笑意仍是明艳,见沈苏姀不答,索性摇摇头,“真是可惜了你二姐那么好的心思,现在换成你……这个年纪……却是小了些呢……”
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沈苏姀闻言却也只能苦笑,红衣女子见她一直不答话不免有些着恼,又看了看她稚嫩模样才叹息的摇了摇头,“你可知道你的两个姐姐在你这个年纪已在宫里混的如鱼得水了?”
沈苏姀微愣,红衣女子见状又是一叹,“可真是不像沈家人!”
红衣女子说完话便脚步极快的往里头走去,好似有什么急事似地,妖娆的背影划出曼妙的弧线,见那女子走远香书才松口气,颇有些心悸的道,“小姐,这人是谁,看她说话的样子,莫不是宫中的哪位主子?”
“不是。”沈苏姀语气寻常,她转过头去,目光不知道落在了栏杆之外的什么地方,“她是西岐阑珊,西岐家唯一的一位郡主。”
“西岐家?莫不是那个,那个……”
香书努力回想,却总是说不出,沈苏姀接着道,“就是那个……在苏家灭族之后极快上位的西岐氏啊!”
香书恍然大悟,到君临两年,她自然听过当今大秦几大权阀的名号,自苏阀出事之后,大秦六大权阀便只剩了窦、西岐、申屠、宁、沈五阀,这个西岐氏近年来与窦阀、申屠氏几乎不相上下,想到那西岐阑珊最开始说的话,香书又一问,“小姐,那个郡主最开始说的都是真的?那威远侯一家当真是通敌卖国了?”
沈苏姀一默,并不回答,只是转过身看向香书手中一直拿着的古朴紫檀木方盒,香书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东西,小心翼翼的擦了擦才道,“小姐放心,这是您今日要献给太后娘娘的,香书绝不敢大意。”
见沈苏姀眸色略松,香书便道出了一直憋在心中的感叹,“说来真是巧,幸而小姐早早就开始绣这辛夷图,否则老太君忽然准您进宫,我们一时间都找不到献给太后娘娘的礼物,看,连老天爷都在帮小姐!”
沈苏姀眸色朦胧,唯有唇角扬了扬,恰在此时内里有嬷嬷来传话,原是宫宴齐备,各家小姐都能进殿了,香书眸色一亮,沈苏姀收回撑在栏杆上的手,理了理衣裙带着香书往内里去,主仆二人的身影越走越远,前一刻还喧闹不止的淑仪阁顿时冷清下来,夜色缓缓罩下,谁也未曾看见那栏杆之上的断甲与猩血!
☆、005 归来
玉瓦白墙,朱门金钉,大秦帝国的太后居所并没有栖凤来的奇绝精致,可对于所有后宫的女人来说,十年二十年之后,只有这里才是属于胜者的冠冕!
沈苏姀一脸无动于衷,在走进这热闹的宫殿之时却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对于君临城的皇亲贵戚来说,沈家的名号不小,可她的脸却依然是个生面孔,站在殿门口的刹那,无数道目光朝她射了过来!
“那是谁?”
“听说是沈家的五姑娘。”
“就是那个死了的洛阳侯世子的女儿?”
“就是她,最近沈家二姑娘生了场怪病,这个怪病不得了,要被送到庙里去才能好……呵呵……这不,二姑娘走了,这五姑娘就进来了!”
“啧啧,听说洛阳侯世子全家都没了,只剩了她一个。”
“哼,命硬又怎么样,沈家这次是没人了才会叫她进宫来,听说她在沈府没什么地位,若不是老侯爷给那短命世子留了分家业,她现在哪里还能穿落霞纱!”
低低的议论声不加掩饰的落在这宴厅之中,而所有羡慕、嫉妒或是怀疑的眼神都在确定了沈苏姀在沈府地位低下之后消失无踪,在场之人除开现今的五大权阀便是大秦世家,权阀的女儿家需要操心彼此的同伴,而寻常世家的女儿家们则要操心自己的同伴和权阀的女儿,她们的心思绝不能浪费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沈苏姀像一个局外之人,她周身的气息与他们每个人都不同,片刻的插曲之后,殿中又恢复了热闹,沈苏姀打眼扫了殿中一圈,自行朝最前面的位子走去,在那里,窦、西岐、申屠、宁、沈几家的位子分列而布,乃是为权阀特设。
沈琳琅早就到了殿中,此时正与旁里一个身着湖水绿立领宫装的少女聊天,见沈苏姀走过来不由得凤眼一凉,似笑非笑的道,“妹妹来的可真是早,这一身衣裳这般好看,只怕是祖母亲自赏的——”
沈琳琅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叫所有人都听见,周遭之人自顾谈笑,却还是有许多人的眼神落了过来,沈苏姀垂下头去,“三姐好眼力。”
沈琳琅秀眉一竖,她纳闷的看着身前女子,分明沈苏姀什么都没有做,不知怎地她总是有些不安,想到老太君竟然赐给沈苏姀如此名贵之物,不由面色更沉!
沈苏姀不知沈琳琅还要做什么,眼风一扫却瞧见一个一身白衣的女子走了过来,那白衣女子面容极美,眸光虽冷周身却有清泠出尘之感,在这一团奇花异草之间叫她眼前一亮,沈苏姀退后一步,沈琳琅完完全全的亮了出来。
“沈三小姐来的真是早!”
白衣女子果然一眼就看到沈琳琅,张口便是一句意味不明的话,捎带着瞟了一眼沈苏姀便落座,身后侍从赶忙上前伺候,排场不可谓不大。
“窦郡主也来的不晚嘛。”
沈琳琅再也没有心思放在沈苏姀身上,这窦郡主乃是窦国公之女,再加她那做德妃的姑姑,沈琳琅半点不敢大意,那甜甜软软的声音拖长了尾音,听着更叫人心中郁结。
窦烟冷眉一簇,“呵,听说沈二小姐得了怪病,依我看,三小姐最近还是不要出门的好,特别是不要和太后一同出门,她老人家出了半点差错你可是担当不起的!”
沈琳琅闻言笑开,一双凤眸风情万种的睨了窦烟一眼,“郡主过虑了,二姐是二姐我是我,太后她老人家向来喜欢我的刺绣,就是不知道郡主今日送了什么好东西来,可千万别又同上次一般将鸳鸯绣成了山鸡——”
“你——”
窦烟拍案而起,几欲冲出去的身形却在一声长喝之中定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