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麒掀袍便要跪,却被陆氏一把拉了住,“好了好了,回来就好!算一算,你有多少年未曾回来君临了,哀家以为你已经修道成仙再也不回来了呢……”
陆氏十分动容,昭武帝朗笑着拍拍嬴麒的肩膀,“好了好了,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先回宫中再说,今日果真是吉日,天狼军归来不说,连你也回来了,可知母后念了你多久!”
陆氏拉着嬴麒,沈苏姀便自然的将扶着她的工作让给了嬴纵,嬴纵从她手中接过陆氏的胳膊,竟然连看都未看她一眼便和陆氏一道走了,沈苏姀眉头微蹙,心头分明是松了口气,可那怪怪的感觉倒是一点没有轻松!
·
庆功宴从酉时过半开始,虽然天尚未黑可锦绣殿中却还是点燃了通明的灯火,嬴纵做为南境之战的第一功臣坐在了左下手第一位,雍王嬴麒坐在了他的对面,嬴策,嬴珞,和公主几人分列而坐,紧挨着权阀席位,权阀位子上各家家主皆在,西岐阑珊盛装出席,宁家更是宁微倾和宁天流一同出现,沈苏姀面色淡淡的坐在沈家的席位上,现如今的她已经没了一年多以前的违和感,虽则如此却还是招来雍王嬴麒的目光,他大抵也是听说了她的事迹。
今夜乃是为了嬴纵庆功,大抵是因为嬴纵摘了那狰狞的鬼面让人以为他有了什么改变,宴会甫一开始便有武将大着胆子上前来敬酒,当先上来的乃是一位身形壮硕的骁骑营将军,酒盅一举便道,“秦王运筹帷幄乃是当世第一,这么多年下来全无败绩,果真是大秦之福,末将敬秦王一杯,祝秦王将来为大秦再创不朽之功!”
看着嬴纵那惨白的面色陆氏眉头略皱,自然是怕他饮酒出了岔子,本以为按照嬴纵的性子大抵不会理他,却没想到嬴纵竟然端起了酒盏,这一动作不仅让眼前的大汉眸光一亮,便是排在他之后的其他人都松了口气,看来秦王果真没有原来那般生人勿近!
“是谁告诉你本王从未有过败绩?”
嬴纵语声低寒,话一出差点吓得那大汉倾倒了杯中酒液,那大汉愣了愣,有些疑惑的看着嬴纵一时之间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便只好弱弱道,“具末将所知王爷确实无败绩。”
“错了。”嬴纵看着那大汉的眸光带着两分森然,“本王当年在西境戍边之时就曾败过。”
那大汉被他的眸光看的心头一颗心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心想着自己分明是真心夸奖,却怎么将秦王往年的战败之事扯了出来,这自然都是他的不是!想到这里那大汉愈发心虚,“王爷千虑必有一失,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想必王爷后来定然反败为胜,那曾不小心胜了王爷的人定然也没什么好下场……”
大汉说着说着嬴纵的眸光又是一厉,那大汉心中叫苦,他说错什么了?
嬴纵看他两眼便垂了眸,一时叫人看不清他眼底情绪,“没有,那人还活着,活得很好。”
这位大汉心中一紧,简直觉得自己蠢透了,怎么三两句话就把秦王不想提的往事扯了出来,他眸光一肃举起了酒盏,义正言辞的道,“王爷心胸开阔能忍人之所不忍,实在是天狼军和大秦百姓之福,末将敬王爷一杯!”
嬴纵抬睫扫了那大汉一眼,眼底的冷光簇闪让那大汉一时心中更需,仰头将杯中酒业喝尽,双手一抱拳便退了下去,“末将干了王爷随意!”
那人退走之后便朝着坐在后面想要继续上来敬酒的人挥了挥手,冷汗淋漓的样子吓得那些人不轻,一个个的都偃旗息鼓的坐回了原位,嬴纵把玩着酒盏,那酒业倒映着穹顶的灯火闪出明灭的光,一时有些晃眼,他忽的仰头,将那满满一杯酒喝了个赶紧,那刚才敬酒的大汉见此眸光大亮,恨不能在上前来感谢嬴纵给了他面子!
嬴纵说话之时自始至终未曾看沈苏姀一眼,可沈苏姀坐在自己的席位之上掌心之中已经溢出了两分冷汗,嬴纵当年在西境确是无一败绩,唯一的“败”便是他身上受的那一道伤,若真是如他所言那伤是被长生剑划的,那么伤了他的便只有她,沈苏姀有些郁闷的碰了碰额头,可惜她有小半年的时间都在重伤之中,好些事情都记不清了,如果真是的是她伤了他,那么嬴纵适才说的“活得很好”的人就是她!
沈苏姀心头一跳,后又不停地安慰自己,他可以怀疑,却绝不会有证据!绝不会!
嬴纵素来不会在这样的场合与人推杯换盏,今日他刚摘下面具,许多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可他却好似浑然不觉,时不时的一抬睫便能吓退许多人,眼见得做为主角的他一点都不活络,这边厢雍王便笑着道,“母后,皇上,嬴麒这么多年未归实在是不该,且自罚一杯!”
嬴麒话头一落,陆氏便极其感兴趣的接了话头,“且说说你这些年到底在做什么?”
为嬴纵庆功的宴会很快就彻底的变成了兄弟重聚、母子同聚的座谈会,昭武帝和太后对雍王嬴麒这些年都做了什么十分感兴趣,而雍王嬴麒谈笑风生应对自如,生生将他这些年走遍大秦的脚步串成了一个又一个有趣的故事!
昭武帝听着他的讲述笑意愈发和煦,而陆氏更是满眸的笑意快要溢出来似得,沈苏姀一颗心忐忑不安的坐在下面,看着嬴麒的一举一动听着他的一词一句一时有些唏嘘,嬴麒果然如她所料是一个完完整整的闲散王爷,并且他这等的闲散可并非人情世故全不懂的闲散!
陆氏本不能饮酒,今日因为高兴竟然也喝了少许,却见她点头赞道,“这么多年都在外头你倒是过的好了,却是让哀家担心,此番回来准备何时再走?”
嬴麒唇角微勾,“陪母后几日便又该走了。”
陆氏闻言将手中酒盅重重一放,“怎么这么快又走了?难道你那修道的师父还不能放你两三月的时间不成?眼看着再过一阵要过年了,照哀家的意思,至少也要等到过了年之后才能走,小九,等你下一次再回来的时候不知还有没有陪哀家过年的机会。”
嬴麒一听眸色便是微微一暗,“母后说的什么话,怎么会没有……”
陆氏一叹,语重心长的话语自然不是在说笑,“你以为哀家是为了留你自己诅咒自己不成,哀家的身子哀家自己知道,你此番一走不知何时再回来,便是留在君临这几月莫非你还不能继续修道不成——”
昭武帝听得直摇头,“母后如此说了,雍王莫不是还让母后开口求你?”
嬴麒听得面色一苦只好点了点头,“既是如此,那嬴麒便留下陪母后过年。”
陆氏当即笑开来,“好好好,就住在宫里便是!”
嬴麒眉头微蹙,笑意愈发苦了,却是未曾拒绝——
不知不觉外面的夜色已经深沉的落了下来,可这夜宴还没有结束的意思,嬴策听着嬴麒那一路的讲述竟是非常感兴趣,没听一会儿便嚷着要学嬴麒一样将来到了封地便去遍访名山大川去,此举惹来昭武帝和太后陆氏的一度不满,却让嬴麒面上露出了十足的温透笑意。
这边厢说说笑笑,嬴纵却依旧是垂眸静坐不怎么言语,虽然是摘了面具不假,可他垂眸的样子仍是让人难以辨别他的情绪,他是从来就会隐藏自己的一切外露表情的,便是从前带着张面具也没能让他松快两分,而今才能依旧如此滴水不漏。
沈苏姀的目光从嬴纵身上扫过,而后又不着痕迹的看向那说笑的几人,这边厢陆氏看着嬴纵却有两分心疼,见他低垂着眸子的样子朝沈苏姀招了招手,沈苏姀本就坐在离她近的地方,见此赶忙走到她身边,“太后,您有什么吩咐——”
陆氏使了个眼色看向嬴纵,“小七是否有些不舒服?丫头你过去问问。”
沈苏姀心头一跳,浅吸了口气低声道,“我猜王爷是担心贵妃娘娘的病。”
陆氏闻言垂眸一想顿觉得有理,不由得转过头看向昭武帝,“今日也差不多了,小七心念着阿茹,莫不是先准他回栖霞宫去看看?贵妃那病是因为小七而起,希望以后能好些!”
话音刚落,嬴麒面上的雅然便是一淡,唇角微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可末了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宴会之前嬴纵已经回国栖霞宫一次,自然之道贵妃病了,昭武帝听见陆氏之言也觉得有理,便也看向了嬴纵,“小七,准你先退殿,回去陪着你母妃吧。”
嬴纵闻言便起了身,朝几位长辈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仍是谁也没再看一眼。
见嬴纵走出殿阁,沈苏姀心头微微一松又回了自己的位子,这边厢嬴麒不知怎地也没那样高的兴致了,转头看了看外头黑沉沉的天色犹豫一瞬道,“母后,您身子有碍不能太晚,适才饮酒便是不对,不如儿臣先送您回寿康宫歇着?”
今夜本就是为了庆祝南境之战的大胜,嬴纵出发之时昭武帝曾说过犬戎之战不胜便不行宴,这两年宫中果真是没有任何宴请,因此今夜算得上是快两年来头一遭,诸位臣子觥筹交错十分开心的样子,昭武帝一时不忍拂了大家的意,再看着陆氏似有不妥,便准了嬴麒之语,“也好,母后您先回去吧,让雍王再陪您说说话,朕待大家尽兴了再走。”
陆氏也觉有理,便叫了沈苏姀一道,再由雍王陪着先行回寿康宫。
沈苏姀本打算陪着陆氏到寿康宫的,可刚走出两步陆氏却拉住了沈苏姀,“丫头,你且去栖霞宫瞧瞧贵妃和小七,贵妃那里差什么你让玉蝉写个单子告诉哀家,哀家那里才来了一批药材,还有,你问问贵妃小七此番到底有没有受伤,待会子哀家派人送你出宫。”
沈苏姀一听这话头就大了,一边的雍王笑意仙然的看着沈苏姀,“洛阳候似有不愿?”
嬴麒的眸子似能将她看透,沈苏姀心头一跳,“哪里哪里,那沈苏姀把太后交给雍王了。”
嬴麒点了点头扶着陆氏而走,沈苏姀转身朝栖霞宫走去,刚走过一道转角她的步子就停了住,她为什么要送上门去!多好呀,他现在不将她放在眼里,她恨不能离他远些,现在凑上去实在不明智,沈苏姀心头微转,看着一个宫女朝她走了过来立时招了招手。
那宫女见沈苏姀叫她赶忙小跑过来朝她一福,“洛阳候有何吩咐?”
沈苏姀眸色清透面色从容,笑道,“太后关心贵妃娘娘的身子,你且去栖霞宫交代一句,让栖霞宫的玉蝉写一份单子送去寿康宫,太后娘娘好为贵妃娘娘安排!去了栖霞宫再去一趟寿康宫,就说七王爷没什么事儿,再说本候不打扰太后和雍王说话,先行出宫不劳烦她老人家派人相送,你可记着了?”
那小宫女见到沈苏姀已觉得受宠若惊,在听说是太后的吩咐当下更不敢怠慢,应了一声是便转身朝栖霞宫而去,沈苏姀看着那小宫女慎重的模样松口气,转身朝内仪门的方向走了去,一路走沈苏姀一路在分析嬴纵的心态,他那样的人,谁若是算计了他他怎么可能不还手呢?可他现如今好似与她是陌生人一般,难不成在打别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