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帘将一切想要窥探进来的目光都挡了住,等马车徐徐走出一段距离沈苏姀才骤然回肘击在了嬴纵的肩头,可他的手却是半分未松,只是闷哼一声便没了反应,沈苏姀念着他有伤在身用力并不大,听着这声暗哼心头一时再难下得去手,便是犹疑之时,那落在她腰间的手再度紧了两分,沈苏姀呼吸一滞,嬴纵有气无力的声音忽的响了起来。
“侯爷怎能为了本王哄骗申屠将军……”
即便气若游丝却也能让沈苏姀听出两分暗讽之味,她唇角微勾冷笑一声,“王爷何意?”
嬴纵深吸口气,语声因为失血脱力而有两分暗哑,“本王之意,自然是让申屠将军如现在心中这般做想,侯爷猜猜,申屠将军现在心中……在……在想什么……”
听他说话的气力都不够却还能言语撩拨,沈苏姀冷冷一笑当下便要将他的手臂往下拽,可才刚使了一分力道嬴纵便倒吸一口气凉气,沈苏姀手一顿,嬴纵的手臂复又攀了上来,沈苏姀背脊一僵下意识想挣出去,这次嬴纵大抵真的是再没了力气,却仍是收紧了臂弯语声渐弱的道,“莫动……莫动……”
沈苏姀只觉心头一颤,那想挣出去的手不知怎地就再也使不上力了。
车厢之中再度恢复寂静,沈苏姀一颗心却静不下来,今夜的嬴纵不对劲,不,从他一开始出现就不对劲,他既然漠视与她,最后却又在马车之中等她是什么意思!沈苏姀心头闪过两分异样,思绪转动之间一时想不出他到底又在图谋什么!他心性若鬼,向来喜欢出其不意,也罢,既然他有所图谋,那她就静观其变看看他到底想要什么!
马车徐徐而行,不多时便到了秦王府之前,即便有了那泼天的封赏这王府之前依然只是一抹昏光半撒,沈苏姀掀帘一看,容飒与容冽都站在府门之外等着,沈苏姀心头一松,这才将嬴纵的手拽了开,此刻嬴纵也并不坚持,沈苏姀脱身而出看也不看嬴纵便掀帘下了马车,容冽和容飒走下台阶来向着沈苏姀行礼,快两年不见,沈苏姀已经大变了模样,说是大变却也不过是由十二岁的小丫头变成了亭亭玉立的洛阳候而已,两人的目光只在沈苏姀面上停留一瞬便不敢再看,恭敬的行礼道,“拜见侯爷。”
沈苏姀点点头,指了指马车之中,“秦王受了伤,你们去扶——”
剩下的话沈苏姀没能说得出口,因为她一转头就看到一只大手攀上了门框,而后嬴纵便以一个十分利落的姿势从马车之上走了下来,沈苏姀眉头一挑,没想到他还有这个力气自己走,眸光一扫落在他心口,却实实在在的看到那墨色的王袍之上深色的氤氲一大块,沈苏姀看着嬴纵,嬴纵也在看着沈苏姀,沈苏姀被他那目光看的一愣,头一低,面色瞬时变了变。
沈苏姀今日穿的一身白裙,适才被他几番近身,这会子胸前腰间裙摆之上红艳艳的一片已经不能直视,沈苏姀眉头紧紧一簇,抬眸便对上嬴纵莫测的眸子,沈苏姀深吸口气,懒得与他计较这等小事,转身便朝马车之上去,刚走出一步却被嬴纵一把攥住了手腕,他未看她,只是语声漠然道,“有一样东西要让沐沉给你。”
沈苏姀一愣,如此轻飘飘的一句话竟然让她在瞬间汗毛倒竖,见她的脚步顿住,嬴纵转过头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不要?还是……不敢要?”
沈苏姀挣了挣,抬手将嬴纵的手甩了开,“王爷说笑,我有什么不敢!”
她转过身来眸光黑亮的看着他,嬴纵的手被她甩开顿时扯疼了心口之伤,顿时疼的面色一白,他深吸口气缓了缓,点头之时才露出浅淡不明的笑意,“如此,甚好。”
话音落定嬴纵便抬步朝王府之中走去,沈苏姀站在原地怔然片刻,复又跟着他走了进去,容冽和容飒对视一眼,两人赶忙先嬴纵一步回主殿准备替嬴纵疗伤的物事,沈苏姀走在嬴纵身后,看着他沉重万分的脚步一时皱了皱眉,他定然伤的极重,即便再如何武功高强,人身上的血却不能像他这般流,他还说那是心头之血……
沈苏姀眸光微狭,到底为了什么竟能让他取自己心头之血!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正殿,嬴纵径直朝内室走去,沈苏姀顿了顿到底未曾跟上去,外室冷冷清清的知她一人,他身受重伤,她亦不知沐沉何时才会出现,一时只好呆呆的坐在外面,一边为了沐沉之时烦恼,耳边却还能听到内室传来的繁杂的脚步声,这王府之中似乎没有旁人,为他疗伤的自然也是容飒和容冽,那样重的伤,他们二人可以?
沈苏姀呼出口气,只觉得坐在这里叫她分外难受,她忽然起身朝门口走去,可刚走到门口便听到内室“咣当”的一声响,随即便传来容飒情急的一声轻唤,“主子!”
沈苏姀只觉耳边轰然一响,立刻转身朝内室入口而去,甫一站在入口便能闻到那浓郁的血腥味,朝墨色的床榻之上看过去,只看到嬴纵正赤裸着上身面色惨白的躺在榻上,在床边,容冽站在一旁,容飒手中拿着一把极为精致的小刀,而在地上,正有一个托盘歪歪滚在一旁,在那托盘旁边则有一碗乌黑的药汁被泼洒在了地上,瓷碗粉碎,药汁如墨。
容飒满是无奈的站在床边,手中举着的小刀带着两分犹豫迟迟落不下去,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只看到白衣上血渍斑驳的沈苏姀站在入口处,见容飒转过头来,沈苏姀扫了一眼嬴纵赤裸这的胸口,着实被那血团狰狞的伤口惊了一惊,她看着容飒挑了挑眉,“下不去手?”
容飒欲言又止,沈苏姀已经向前走来,一边走一边扫了那药汁一眼道,“秦王非常人,这伤也不算重,你们准备的麻醉散他自然不会喝,王爷是你的主子,你下不去手也正常!”
走至容飒之前,沈苏姀伸出了手,“我来吧。”
容飒一愣,有些迟疑,“侯爷——”
容飒说着便看向躺着的嬴纵,却见嬴纵闭着眸子并未有什么反应,容飒一时反应过来,小心翼翼的将那精致削薄利刃交到了沈苏姀手上,容冽和容飒让开了位子,沈苏姀便坐在了嬴纵的床边,他胸口的伤口本不大,可因为没有好生照料将养才让伤口开裂且发溃,此刻要做的不过是将那腐肉尽数剔除就是了,因是在心口,持刀之人的刀法十分重要。
沈苏姀眸色平静,这种事在从前是她最擅长的。
闭着眸子的嬴纵缓缓地睁开了眼,沈苏姀对上他那双鬼眸,比了比手中寒光森森的刀刃唇角微勾道,“王爷可愿意让沈苏姀代容飒?这刀利的很,只怕一不小心就……”
嬴纵看着沈苏姀的眸色分外深凝,好似生生要将她看透似得,沈苏姀以为他在迟疑,刚要转身将刀交回到容飒手中时却听他语声低而缓的道,“求之不得……”
沈苏姀一怔,眉头一挑却见他眸色郑重并不似玩笑,她一时不习惯他这不反击的模样,当下便也收回心中那点不服不甘的心思,低头将利刃划进了那分外狰狞的伤口上!
“嘶——”
甫一落刀嬴纵便倒吸一口气凉气,沈苏姀口中虽说这伤不重,可她深知这心头之疼绝非一般人能受的,她面上平静,可真等那刀子落下之时心中仍是有两分不安,恰是这不安让她的刀锋稍稍偏了一毫,听见他那吸气声沈苏姀骤然抬了头,本以为凭他的性子定然是要冷唇相讥的,可谁知他竟然安抚的勾了勾唇,而后缓缓闭了眸子一副神秘都能承受的样子。
“无碍,你已许多年未曾做过这等事了,我自受的。”
沈苏姀听着这话心头一抽,然而看着他那张惨白而冷汗淋漓的脸她一时也顾不得多想,再等一刻他的血便白流一刻,深吸口气,沈苏姀复又抬手将那利刃落了下去,站在她身后的容冽和容飒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手,这开头的一下惊得容飒几乎就想将那刀子抢回来了,可自家主子受得住,他还能说什么?
容飒在心中替自家主子捏一把汗,却见沈苏姀经过第一下的小小失误之后竟然将手中那小小的刀刃使至臻华之境,那样的细致而利落的手法像极了次次随军的军医,面对每次交战极大的伤亡,军医们既要保证治病救人的速度更不能因为争取时间降低医治的标准,是以渐渐地军医们无论是在处理伤口还是在战场救亡上都有自己最有效率的套路法子,眼下沈苏姀那手上行云流水的动作岂不和军医们一模一样?
容飒和容冽看着极其专注的沈苏姀眼底都生出两分疑窦,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不解!
再看时沈苏姀已经处理完了伤口,伤在心口,因此那创面上不停地往外溢着血,是以沈苏姀的速度必须要快之又快,将那小刀往旁边一放,手一抬容飒的药便递到了她的手上,却见她十分利落的为嬴纵上药,从头到尾再没看嬴纵一眼,不出片刻便又拿过了容飒手中的绷带,绕着嬴纵的肩头缠上几圈,而后,一个十分简单却牢靠的结打了出来。
沈苏姀看着那再未流血的伤口松了口气,此刻额上已经生出了薄薄汗意,嬴纵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她一抬睫便落入了他眼中,嬴纵面上也疼出一层汗,此刻却看着她的目光甚是奇怪,沈苏姀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问嬴纵,“王爷要给的东西在何处?”
嬴纵眼底异样的光一闪而逝,随即看向容飒,“让沐沉过来,就说洛阳候来了!”
容飒领命而走,嬴纵又看向容冽,“去拿侯爷的衣裳来!”
容冽应了一声是便朝殿中的耳房走了过去,沈苏姀眉头一簇,什么叫她的衣裳?
心中正如此做想容冽已经捧着一套衣裳走了出来,放在一旁朝二人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沈苏姀看着那衣裳皱眉,嬴纵眸光兴味的打量她一瞬,“要这幅模样去见本王的门客?”
沈苏姀眸光一暗,看了自己这不堪入目的衣裙一眼眸光略冷的扫了嬴纵一眼,转身将那一套淡蓝色的衣裙抄在手上,左右看了看却不知该去何处换衣裳,他这殿阁十分之大不错,可却十分方正,他一眼便能看尽所有角落!
嬴纵见沈苏姀左顾右盼的模样唇角无意识勾了勾,而后竟然转过了头去看向了帐顶,最后干脆闭上了眸子一副要小憩的样子,沈苏姀看他那模样抿了抿唇角,看了看那被悬起来的墨色床帏,骤然大手一挥,哗啦一声床帏堪堪落下,顿时将嬴纵严严实实的封锁在了床榻之上,嬴纵听到声音睁开了眸子,他转过头来本想提醒沈苏姀他这里的帷帐与别处不同,可刚动了动唇他便将那话咽了下去——
近十五岁岁的沈苏姀已有比同龄女子稍高些的身段,胸脯处微微隆起,撑出叫人心动的曲线,齐刘海尽数梳起,全然露出了一张精致的脸,没了那齐刘海的遮挡,她眉眼之间隐藏不住的锋芒已欲露未露,在他面前,她眼底的傲气更是毫无遮拦,那黛色的柳眉,黑曜石般的眸子,高挺的鼻翼樱红的薄唇,每一处都脱去了原来的稚嫩,虽然只着一身样式再简单不过的白裙,却仍是叫人移不开眼去,难怪,难怪一个小小的辅国将军都生了异心!
帷帐之内一片幽暗,帷帐之外却灯火通明,沈苏姀走至榻边将那淡蓝的衣裙一放,抬手便利落的解自己身上的衣扣,那动作利落干净,全然不似女儿家该有的雅然,那白裙窸窣坠地,她内里执着了薄薄一层银白的中衣,虽然只是个背影,可那曼妙的腰际线,突出的股臀,还有那双修长笔直的退皆撩的人心头一漾,那身淡蓝衣裙本是一套,可她却不愿那般麻烦,只撩起那百褶裙便套在了白色的中衣之上,随有些许违和,却也无伤大雅。
前后不过片刻功夫,嬴纵意犹未尽的转过头,只觉心口的伤愈发疼了!
“王爷好生养伤,沈苏姀待会子便不来告辞了!”
沈苏姀说完便走,嬴纵躺在榻上未曾应声,她只以为是他已睡着了不由得心头一松,走出内室,外室的门口正站着一人,沈苏姀甫一看到那垂眸站着的身影眼瞳便是一缩,深吸口气落座在一旁,沈苏姀这才轻咳一声语声并不大开了口,“王爷让你送的东西是何物——”
站在门口的沐沉当即抱着一摞书册进了门,他抬头扫了沈苏姀一眼,面上倒未生出别的表情,先行了一礼才将那书册送到了沈苏姀手边的小几上,沈苏姀抬眸一扫,竟是她曾在他书房之中翻找过的《宋子兵法》,沈苏姀心头一动将那兵法拿在手中大致的一番,果然,每一本上面都有沐沉的备注,沈苏姀心口稍稍一沉,这才抬头看向沐沉。
沐沉默然一瞬,“王爷说侯爷喜欢这兵册,便让小人为侯爷做了些备注在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