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你忘记两年之前摘星楼的那个宫女是怎么死的了?!”
西岐影切切一言落定,跟在她身后的褐袍男子眉头微微一皱,好似也想起了两年之前的那个新年之夜似得,其人虽然是下人身份,可是言行举止之间却不给人卑微之感,稍稍一默,看着眼前眉目含怒的女子眸色微深,“娘娘,并非是岳翎大胆,实在是娘娘数次避而不见,岳翎无法,才如此铤而走险——”
褐袍男子话语一落,西岐影当即冷笑一声,“本宫难道不知道你此番要说什么吗?八殿下的事情怎轮得到你一个做下人的置喙,你主子若真有那份心思,何不自己来与本宫说,却偏偏支使你一个下人来做说客,眼看着就要腊月了,待过完新年叫你主子自去缙云山修道,君临城中的事情他管不着也不该管,宫中处处人多眼杂,往后莫要在本宫面前碍眼!”
褐袍男子闻言眉头皱的更紧,垂眸一瞬语声亦是低沉了些,“主子为何不亲自至娘娘跟前娘娘应当明白,眼下秦王殿下已有天狼军在手,若八殿下再接了忠勇军的军权,西岐一门只会拥兵过重,万望娘娘莫为西岐招来灾祸!”
此话一落,西岐影面上一阵青红交加,眼底的讽刺之意越发重,更有一道暗光一闪而逝,顿了顿字字珠玑道,“莫要找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本宫还不知他心中所想吗,为了贵妃,他当然希望秦王掌权,眼看着贵妃要成为大秦的皇后了,他应当放一百二十个心才是,他既要做他的闲散王爷,眼下却是管的太宽了!”
褐袍男子闻言眉头皱的愈发紧了两分,正欲开口再说什么,西岐影却已经一挥手阻了他的话头,“还是那句话,你主子有话让他自己来本宫面前说,当然,他应当明白本宫心意已定,他那些劝告的话说或者不说都是一样的,本宫再说一次,从今往后,你最好莫要出现在本宫眼前,你不为本宫着想,也当为你家主子想想,莫要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西岐影话语落定便要绕过岳翎走出院子,眼看着就要走至院门口,岳翎却又转过了身来,眸光深重的看着西岐影的背影道,“娘娘何苦一错再错,就让八殿下做个安乐王爷一辈子无忧无虑不好吗?主子年后便会离开君临,娘娘何必要主子亲口与您说?”
西岐影走至门边的脚步一顿,面上笑意越发冷了两分,却是并未接话,将那院门一推便走了出去,院子里的岳翎眉头皱的愈深,独自站了片刻才迈步走出,院门轻轻被合上,适才还被剑拔弩张的气氛充斥的院子里唯有一片素冷残雪!
同样一片安静的屋子里,沈苏姀眉宇之间正凝着一股子煞气,她仍然保持着站在窗边看着院子里的那个姿势,眸光微狭,语声沉冷至极,“两年之前摘星楼死的那个宫女,是笙娘。”
微微一默,她又默念一般的补了一句,“他们杀了笙娘。”
嬴纵下意识将她一把转过了身来,大手在她腰背轻抚,有安抚之意,“阿姀……”
沈苏姀微垂着的眸子骤然抬了起来,看着嬴纵眉头紧蹙墨瞳之中一片沉冷,一句一句话从口中不带分毫感情的迸了出来,“他们为何要杀了笙娘?他们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笙娘听到了不该听的所以才被杀,难怪,我让她在殿外等着,她却一个人跑去了摘星楼,真是叫人惊讶啊,雍王身边的人竟然私见淑妃娘娘,雍王好似无意让八殿下接忠勇军之权?他又为何要插手八殿下之事?听适才之语,似乎淑妃和雍王关系并非寻常?那他如此为西岐考虑……到底是因为淑妃还是因为贵妃娘娘……”
沈苏姀分明看着嬴纵,可那眸子却又像看在更远处的地方,话语不断,思绪亦在急速转动,然而这些长辈的旧事她又如何知道,绕来绕去,她心中只有一个结论,笙娘之死她弄明白了,是淑妃和刚才那雍王的手下叫岳翎的杀了她!
眼底厉光一闪,沈苏姀这才发现自己的脸已被他捧了住,她回过神来,下颔微抬看着眼前这张刀削斧刻的脸,那墨蓝色的眸子里此刻正透着两分担心,似乎怕她就此走火入魔似得,沈苏姀心中暗笑,笙娘死的时候她都未怎样,而今查明了笙娘的死因,正应该是她不在迷蒙的开心之时才对,有甚好担心,难怪淑妃次次要绕着摘星楼走——
“阿姀,那些都是陈年往事,眼下,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嬴纵轻声开口,并未回答她的问题,稍稍一默又道,“笙娘之死不宜在眼下清算,你素来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莫要因此乱了方寸,岳翎只是个下人,要对付他十分简单,至于淑妃,往后你亦有机会。”
嬴纵语声轻而缓,带着能安抚人心的力量,沈苏姀在他的话语之中压下了心头的怒意,稍稍一默,看着他的表情却有些迷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雍王和淑妃的关系不寻常?既然知道,又为何容忍别个以雍王猜度贵妃娘娘?”
嬴纵眸色微沉,抚了抚她的脸颊狭了眸,语声深长,“这皇宫之中比你想的还要不堪,如你所见,雍王与淑妃关系有异是真,可他当年衷情与母妃也是真,因是坦荡光明才无惧于人说,而有的则是秘辛龌龊,只有在黑暗无人的角落才能吐露一二。”
听嬴纵之语沈苏姀心底当即有了两分明白,按适才那二人所言,淑妃和雍王必定是有不可告人关系的,可是话语之间看雍王对西岐影的态度,却又不是十分热络,难道他不想让嬴策掌权以及为西岐考虑当真是因为贵妃?
沈苏姀看着嬴纵还是有些不解,可此事事关贵妃,她不欲再多问,至于雍王和淑妃,只要不影响她的大计,皇家的秘辛她有那个好奇心却探听,笙娘之死虽叫她怒恨,可如嬴纵所言,她绝不可为了今日之事乱了阵脚,心中做此想,沈苏姀深吸两口气,强自让自己心底平静些,饶是她再如何的理智,可脑海之中还是不由自主浮起笙娘的脸,这么一想心头便是一酸,她为笙娘在苏阀族地置办的宅地到底不曾派上用场。
嬴纵如何也不曾想到笙娘之死竟是因为这般,看着沈苏姀沉重的面色心头亦是生出满满怜惜,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嬴纵叹息着在她额上吻了吻,沈苏姀唇角微抿,一言不发的将嬴纵揽了住,默然一瞬忽的开口道,“宫中事事险恶,是否只有坐上那个位子才可随心?”
嬴纵眉头微蹙,不知沈苏姀因何有此一言,稍稍一默才开了口。
“确实有许多事,只有坐上那个位子才能做。”
沈苏姀稍稍一默,她眉头微微一簇,并没有问他要那个位子是要做什么,他臂弯硬实有力,揽着她的力度亦不轻,时时刻刻都是一副怕她跑掉的样子,沈苏姀即便心中万千思绪纷乱,耳边听着他的心跳声心中到底也松快两分,默然一瞬从他怀中退出来,忽的抬眸看向他问道,“你八岁那年,钦天监观天象的卜测之文里头到底说的是什么?”
嬴纵听着她这问题眸色一深,却只是问,“怎么想到了问这个?”
沈苏姀眸光微垂,“因今日大哥来府中告诫与我,说你八岁那年的命星并无二象,可是你八岁之时分明大病了一场,后来更因为那鬼煞之说令你带上鬼面,我想着,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其他的缘故?你那场大病,是否是有人欲加害与你?”
听沈苏姀如此一言,嬴纵满是沉色的眼底却竟然绽出了两分笑意来,唇角微勾看着她,“那钦天监之言倒未说我鬼煞缠身,却是说我乃是天煞孤星,命中自带煞气,或可乱朝纲覆天下,那鬼面非护是镇……”
沈苏姀听他这带着淡笑的话墨瞳微缩,一时有些不能相信。
嬴纵见她如此眼底笑意更深两分,扬唇道,“可是害怕了?”
沈苏姀眉头紧蹙的摇了摇头,“乱朝纲覆天下……且不知钦天监是从何处看来?此言一出岂非知你于死地,若此言为真,皇上怎会任你成如今这般位高权重之势?”
嬴纵双眸微狭,“因为那卜测之上还说……我虽乱虽覆,大秦龙脉却并不会断与我手,不仅如此,当年那术士还道我身上并无九五至尊天家紫气之象……”
嬴纵说这话之时眉心微蹙,眼底眸色却并非深沉,沈苏姀抿了抿唇角,一时有些明白过来,正是因为有那钦天监的一算他才受了皇帝的冷待,那鬼面亦是出自于此,只是怎地会算出他并无九五至尊天家紫气之象呢,沈苏姀并未修习过紫微斗数,一时不知道这话到底何意,想着定是那术士说他并无帝王之气,不由摇了摇头,“术士之言并不可尽信。”
见她如此嬴纵双眸微狭,笑了笑颔首。
沈苏姀如此方才明白他为何会说昭武帝不会立他为储,思及此心中稍稍一沉,却又忽而想起了两人最开始的那个话题,眸色一深道,“我身上这毛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嬴纵眼底笑意当即消去,稍稍一默低声道,“是一种名为‘忘机’的药和一种叫‘牵机’的巫咒之术,郡主所言唯有西楚的大司命和北魏的国师才会将此两样加诸于一人之身,此二人都是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若真是他们所为,那我们便需从长计议。”
沈苏姀眉头狠狠一皱,“忘机和牵机咒?”
嬴纵点了点头,又抚了抚她的衣襟,“你只要一想到前事便会出发牵机咒,因此才会头痛,往后你需得告诫自己莫要再去想前事,既然是咒术,便必有解法,花些功夫总能寻到除了这毛病的办法,为今只怕这下咒之人别有用心,或有后图。”
沈苏姀眉目之间一片惊疑不定,努力的搜寻那些蛛丝马迹,想了半晌却只觉脑仁儿一阵抽疼,呼吸一促不得不满是懊恼的停了那念想,她这模样早在嬴纵预料之中,不由将她腕子握了住,内力缓缓送入她脉络之中,嬴纵微抬了她下颔,“知你如此才要瞒你,你却偏偏非要问起来,你到底要我拿你怎么办?”
沈苏姀额间渗出了两分薄汗,深吸口气看他两眼一时也有两分沮丧,却是蹙眉道,“便是知道如此也不许瞒我,这与我而言算不得什么。”
“我知你厉害,却不愿看你受苦。”
嬴纵叹息着道出一言,头一低便印在了她唇上,握着她腕子的手移至她腰间,落在她下颔的手移至她后颈,托着她靠后两步,堪堪将她抵在了窗棂边的墙上,意动来的急快,沈苏姀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便有些瘫软,然他的吻不急不燥,绵长深切带着安抚之意,不多时,这冬日冷意渗人的屋子里便生起了灼人热意,半晌,嬴纵才呼吸粗重的退了开来,看着沈苏姀媚眼如丝的模样眸光一暗,满是无奈和叹息的在她耳边低语,“何时才能……嗯?”
才能……才能做什么……
沈苏姀耳畔一红,咬紧牙关靠进了他怀中去。
西岐影既能那般早的出现在那院子里,自然也是因为和太后早早就说完了话,因此当沈苏姀和嬴纵回到正殿的时候陆氏看着他二人的表情便很有些兴味,午膳是早就摆好的,沈苏姀扶了陆氏起身,陆氏便笑看着面色如常的嬴纵道,“今儿只有咱们三人,倒是正好。”
沈苏姀听着此话唇角微搐,嬴纵唇角却勾了勾,三人成席,沈苏姀和嬴纵都是不说话的,唯有陆氏缓声道,“小七,你父皇有意让策儿入忠勇军历练一番,你觉得呢?”
嬴纵此刻才抬起头来,点了点头,“再好不过。”
见他如此陆氏意料之中的一笑,却是摇了摇头未再说话。
沈苏姀一时不知陆氏到底做的什么打算,奈何陆氏并不继续说,她一时自也不好多问,陆氏午膳用的极少,沈苏姀和嬴纵本就是相陪的,见她用完了便也起身照看她午睡,陆氏见二人如此不由一笑,“哀家这里也无需侍候了,你们当做什么便做什么去吧,小七你自有忙的,丫头,申屠那案子华庭已和哀家细细说过了,你且放手去做,哀家为你撑腰。”
嬴纵应了一声是,当即行礼退了出去。
沈苏姀一默,亦是点了点头也照样福身做礼出了内室……
沈苏姀落后几步走出正殿,便见嬴纵站在殿门之处等着她,眸光几扫看了看这四周站着的宫女侍卫,她眉头稍稍一皱随他一同朝寿康宫门处行去,一边走一边道,“八殿下若是真的接了那忠勇军军权,对你而言当真没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