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薪一气呵成说完,沈苏姀面上便露出恍然来,宋薪见此一笑,却不想沈苏姀忽然蹙眉道,“先生适才说每逢天气突变之时才会发作,可这几日天气都还算好……”
言下之意,天气没变,怎地却旧伤复发了呢?
宋薪面上的笑意一滞,眸光下意识扫向那垂着的一半床帏,奈何那床帏隔着,他也看不到嬴纵面上的表情,这一扫却是白扫了,轻咳一声,宋薪在沈苏姀锐利的目光之下又道,“实不瞒侯爷,从年前到年后这段时日,王爷出门了一趟,便是这一趟让王爷的身子有所折损,彼时王爷的旧伤便有些发作的迹象,却是王爷一路强撑着,直到现在……实属撑不住了。”
沈苏姀面上表情一滞,嬴纵出门的那一趟是哪一趟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正怔忪之间,手忽然被握了住,沈苏姀转首去看,便见嬴纵一双眸子正定定的瞧着她,带着几分安抚,自是叫她心中一定,沈苏姀勾了勾唇,又看向了宋薪,宋薪见她看回来便以为是她问完了,口中就道,“侯爷放心,主子只需好生修养几日便可无碍。”
沈苏姀闻言颔首,宋薪又道,“侯爷既已明白,小老儿便先告退了。”
宋薪说着便要拱手就走,沈苏姀双眸微眯,“慢着。”
宋薪转了一半的身子便又转了回来,看着沈苏姀有几分疑惑,“侯爷还有吩咐?”
沈苏姀一只手被嬴纵握住,挡在那垂着的床帏之后,此刻好整以暇的看着宋薪,“宋先生是王爷在军中御用的大夫,这么多年必定十分了解王爷的身子,眼下我这里还有一事还要问一问宋先生,还望宋先生据实相告。”
宋薪一挑眉,虽然觉得沈苏姀的语气有些不寻常,却还是笑道,“侯爷尽管问,小老儿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苏姀闻言眼底露出满意之色来,浅眯了眸道,“王爷身上的毒……先生可知?”
宋薪快要咧到耳根的笑意一僵,张开的嘴巴一时就不曾合上,想说什么,眸光却又瞟到那半垂着的床帏之处,眉头一簇,语气再没有适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豪气,“王爷身上的毒?侯爷莫不是在说笑?王爷旧伤本已是最大的隐患,若是再有个什么毒……”
沈苏姀听着这话却摇了摇头,锐利的眸子看着宋薪,分明是笑意温婉的面容,可却不知怎地让宋薪背脊之上生出一阵阵的寒意来,待看到宋薪被自己看的有些挂不住时沈苏姀才复又开口,“宋先生何必骗我,在两年之前我便知道王爷身上有异。”
宋薪眉头一挑,轻咳了一声不知如何作答,沈苏姀便沉默的看着宋薪,正一片对峙的死寂之时,嬴纵忽然苦笑的开了口,“好了,宋薪你下去罢。”
宋薪听出了嬴纵话语里的苦意,却是来不及为自家主子说话,如蒙大赦一般的退了下去,沈苏姀看着被宋薪带的摇摇晃晃的帷帐出神,这边厢嬴纵叹一口气坐起了身,一把将她揽在怀中,口气略带滞闷,“怪道适才百般温柔,却原是……”
沈苏姀回神,转过身看着他,“那你要不要对我据实相告呢?”
嬴纵低头去吻她的唇,口中之语带着叹息,“怎地非要知道呢?”
任他百般亲近,沈苏姀巍然不动,听闻此话冷笑一声,“怕你有朝一日死的不明不白!”
“嘶——”
话音落定,唇上便被咬了一口,嬴纵失笑的看着沈苏姀吃痛皱眉的表情,“也不怕老天爷将你这话当了真,倘若我当真有一日死的不明不白,你待如何?”
沈苏姀狭了狭眸子,一把推开嬴纵落在她腰间的手站起身便要走,嬴纵不曾想到她会如此,幸而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抓了住,大手拦腰一卷带着她滚上榻去,一个翻身牢牢将她压了住,居高临下瞅着她,口中淡笑道,“此处只能来,不能走,还跑吗?”
沈苏姀眼底寒光簇闪,“适才的问题,你还未答。”
嬴纵看着她坚定的双眸面上的笑意亦一点点的消了去,四目相对片刻,嬴纵无奈的一叹,“宫中的阴谋手段无非就是那些,宫中的这些皇子公主的,哪个不曾被下过几次毒呢,我早前不幸沾过一次,这不就留下了祸患,和这旧伤一样,时不时的都会发作一番。”
沈苏姀定定的听着嬴纵之语,眉头一挑,“那毒无解?”
嬴纵抚着她的唇苦笑一瞬,“彼时年岁太小,用不得重药,算是解了,只是留下了残性。”
沈苏姀仍是紧皱着眉头看着嬴纵,似是在辨别他所言的真假,还要再问,他却忽然埋头在了她的颈窝,蹭了蹭,口中喃喃的道,“彧儿,倘若我有朝一日被这些东西祸害的百无一用,你可会嫌弃我?比如不能舞剑不能带兵不能走路不能抱你不能吻你……嗯?会不会?……快答我……会不会会不会?……会吗?……”
沈苏姀听着这话眉头狠狠的皱了皱,听着他在她耳边不住的低喃只觉得他说的那些不着边际的话好似都会成真一般,刹那间一颗心慌得不行,猛地攥紧他腰侧的袍子,一转头将他那源源不断的问话堵了住……用唇。
唇舌纠缠,因她的主动更叫他情难自禁,将她腰身狠狠的揽入怀中,恨不能揉入骨子里,娇软的呻吟时不时溢出,身下的人儿好像要化作一滩水,绯红的面容,媚眼如丝的水眸,牢牢圈着他的手臂,温存承欢的模样好似他眼下做那爱她的事儿她也不会拒绝,火星四溅,就在沈苏姀以为他会在眼下就那样的时候,身上的人却忽然离开了她,他从她身上滑下,小心翼翼的揽她在怀,一边抚着她的背脊平复她的呼吸,良久他才哑声道,“今日的药量加倍,快与军中蒙汗药无二,劳你陪我歇一会儿可好?”
沈苏姀红着脸瞅了瞅他,果然见他一双眸子沉沉的,转头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到底是点了点头,嬴纵方才心满意足,锦被一扯盖在二人身上便睡了过去,他闭上了眸子,忽的又睁开,见沈苏姀还一片清明的瞧着他之时不由笑道,“眼下不睡,晚上我可是不会叫你睡的,你忘记你刚才应了我什么?我等着呢……”
沈苏姀面上瞬间更红,嬴纵却地笑一声吻她一下便闭上了眸子,沈苏姀唇角微抿的瞅了他一会儿,到底也是抑不住这安静悠然的氛围,竟也忍不住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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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秦王府一住便是三日,虽说是陪着嬴纵养身子,可嬴纵那样的人痛或者不痛,难受或者不难受是极难表现在面上的,除非是他想要用耍赖的法子与沈苏姀温存之时才露出那么一丝半点儿,沈苏姀心疼他,又知道他那性子,每每虽然怀疑他是装的却还是顺着他,连着三日,嬴纵面上的笑就不曾听过,三日之后,精气神到底是回了不少,至少在对着容冽和宋薪之时他那威慑逼人的样子和往日无二,沈苏姀本还想探究一下嬴纵用的都是什么药,却不曾想那小老头宋薪也不知是不是得了嬴纵什么吩咐,竟然张口便道嬴纵的灵丹妙药是她沈苏姀,嬴纵当时只是淡笑不语,可转手便赏了几张昆仑山不外传的古药方。
眼看着到了三月初五,立后大典越来越近,便是隔着高高的府墙沈苏姀也能感受到外头的热闹,不仅大秦各处的权贵们都齐齐涌向了君临,便是周围几国也都派使臣送了贺礼,同一时间,那传说之中的前焉耆太子澹台琦亦终于出现在了君临城百里之外,消息送来王府的时候沈苏姀正陪嬴纵在水榭之中下棋,棋盘之上黑白子厮杀一片,两人竟都入了迷,容飒捧着几本底下人送来的信笺在旁站了好半晌两人才杀完一句,嬴纵以一子取胜。
沈苏姀看着棋盘无奈苦笑,好半晌才撇着嘴道一声甘拜下风,嬴纵宠溺的看着沈苏姀那不甘心的模样,一边分拣黑白子一边看向容飒,“给侯爷……”
沈苏姀的目光这才从棋盘上抬起,一边接过那几个信封疑惑的打了开,一目十行的看过去,一双眸子缓缓地亮了起来,看完最上面的两封朝他一笑,“你倒是知道我。”
嬴纵淡笑不语,沈苏姀便将那一张张的信笺都打了开,小小的几张纸,将今次前来君临的焉耆队伍理得透透彻彻,那谢无咎说的果然不错,的确有一个上将军一个兵部侍郎装作侍卫跟在这个澹台琦的身边,除却这两人,还有两个从前驻扎在九巍关之外和步天骑对阵过的一个骠骑将军并着两个副官,步天骑有没有通敌他们自然最清楚,当年焉耆的铁骑入关屠城又是怎么和人里应外合的也只有他们最清楚!
沈苏姀一边看面上的神色缓缓变得冷冽,信笺之上一笔一划写下的七年前这些人的军职更是刺痛了她的眼,呼吸之间,仿佛又看到了那千山暮雪的九巍山,仿佛又回到了黄沙漫天的夕阳谷,心中一痛,血腥味穿越时空落在她鼻尖,生生将她一颗心揪紧!
“别想……”
推开挡在二人之前的案几,嬴纵一把将沈苏姀拉进了怀中,沈苏姀微狭着眸子,一双手抓着他的前襟紧攥了半晌才缓过神来,稍稍一默道,“这些人,连被审判都不配,他们既然敢来君临,那便一个都不放过。”
嬴纵握着她的手,目光也从那信笺上一扫而过,纸张上的这些人,绝大部分他也极为熟悉,七年前和他们对峙过的焉耆诸将在其后的几年之中大多数都死在嬴纵的剑下,剩下的没死的自然是被有心人护了住,这些人要么是当年参与屠城的将领,要么是知晓苏阀一案内情的,的确一个都不该放过,嬴纵与她十指相扣,沉声道,“好,一个都不放。”
沈苏姀倚在他胸前,两手环在他腰际,默了默问,“焉耆的战力并不弱,你一人花了五年时间踏破焉耆国都,必定十分辛苦,嬴纵,那位子必是你的!”
沈苏姀语声沉沉,仿佛在说某种誓言,嬴纵听到此话环着她的手臂却有些发紧,好半晌才语声沉沉的开口,“并非是为了……”
沈苏姀抬起头来,定定看住他,“我明白。”
千言万语不敌她一句我明白,嬴纵看着那信笺,能想到的时日比她还要多,那在西境驻守的五年,那没有她的那五年,金戈铁马雪域悲荒,当时只觉自己要死在那方,不记日月不问前程只想拿敌国为她做祭,眼下想起来,那段日子的刺骨冷风仿佛还在昨日,心底泛冷,眼眸一低却瞧见她一双盈盈墨瞳,只一眼,千山万仞的雪霜都化去,心底是一阵难言的暖,生平得到一次丢失一次,若是再得,便是拼了命也是要守住的。
沈苏姀定定看着他,又补一句,“只有帝位才配你!”
嬴纵勾了唇,情不自禁的去亲近她,她微仰着脖子承受回应,无关情欲,只觉得只有相濡以沫方才能表达此刻难言的感受,她懂他,懂他的苦懂他的不易,懂他嬴纵势平四海八荒的魄力与手腕,因而才能说出这句“只有帝位才配你”,喘息阵阵,嬴纵抚着她唇角的晶莹摇头低笑,“只有你才配我,别的,都不配。”
沈苏姀稍有一怔,彼时她说于她而言没有比为苏阀翻案更重要的事,她问他于他而言可有比帝位更重要的,他答她没有……那话语至今仍能徘徊耳侧,他口中的答案却早已换了,是那时他骗了她,还是日久年长她已成他心中最重?那在她心里呢……
沈苏姀猛地闭了眸子,双臂勾住他的脖颈再度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