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立刻,沈苏姀猛地一拍掌心之下的窗沿便要转身下楼,可身子刚一转,胳膊却被宁天流一把拉了住,沈苏姀双眸一寒,陡然转身盯视着宁天流,宁天流放开沈苏姀,手却还是拦着沈苏姀,口中沉沉道,“你昨日才叫我按兵不动,今日却是要如此奔下去?”
沈苏姀唇角一动,宁天流已继续沉声道,“西山之事不知细节,皇上此番安排显见的是掩人耳目,你这般疾奔下去岂非有违皇上之意?秦王到底如何还不得而知,此行是都要回宫的,稍后他人必定会回王府,你想见他还不容易,何必在此刻横生枝节?”
沈苏姀汹涌而起的担忧被宁天流之语定住,却是不愿轻易屈服,宁天流亦不退让,显见的是不赞同沈苏姀就这么冲下去惊扰圣驾,两人正相持不下,忽闻楼下骤然响起了一阵喧闹声,两人齐齐蹙眉,几乎是同时转头朝楼下看去,这一看,眸光同时一凝,只见容冽驾着的马车已经走到他们不远之处,在那马车身后跟着数百人的御林军小队,此行一同去往西山猎场的除了几位皇子之外还有许多文武重臣,按理来说三位殿下之后应当跟着的是大秦朝官,可此刻,出现在众人视野之间的竟然是一副紫色帘络轻垂的肩舆,那肩舆前后十八人共抬,形制极其华丽奢贵,紫色的轻纱漂浮,隐隐可见肩舆之内坐着一人!
能跟在大秦三位皇子之后,又是如此多人抬舆,其人地位自当不同寻常,百姓们翻遍自己平日所知也不知大秦之中谁能有如此地位,再看那肩舆形制,似乎更不是大秦的制式,心中百思不得其解,又见肩舆之后齐齐跟着十多个手执旄节的紫裳侍女,再然后,才是御林军并着大秦文武,百姓们的议论浪潮渐高,却无论如何得不出那肩舆之中的人是谁,这边厢站在窗前的宁天流却瞧着那肩舆幽声道,“以紫为贵乃是南煜之风,倒是想不到这位南煜郡主这样巧和皇上一同入城,这样礼待外使的尊荣,大秦多年未有。”
沈苏姀的一颗心本被载着嬴纵的马车揪紧,此刻却不得不看向那紫色轻纱飘渺神秘的肩舆,为嬴纵担心实乃正常,可沈苏姀看着那漫漫紫纱竟不知怎地心头狠命一跳,好端端的,生扯出两丝痛感来……
☆、154 郡主狠杀,鸢芙殒命!(精)
夜色已深,秦王府的主殿书房之中沈苏姀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坐着,午间从天下第一楼出来之后她就来了秦王府,从那时候一直等到现在,嬴纵并未回府,宫禁尚未解开,她除了等便是等,已经入了秋,夜里的天气实在有些凉,香词站在书房门口看着屋子里的沈苏姀几次欲言又止,然而她深知沈苏姀的性子,到底不曾进言。
主仆二人静静的等着,某一刻,殿门之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极快的脚步声,容飒带着一层秋凉推门而入,对香词点了点头直直入了书房,站在书案之前面色一肃,“侯爷,主子今夜留在宫中不会回府了,宫中并未明说主子出了何事,只是太医院的院正一直留在栖霞宫中不曾离开,容冽一直守在主子身边的,他说没事便是没事,侯爷大可放心。”
沈苏姀抬睫看着容飒,容飒定了定神便道,“容冽送出的消息说,西山大营之中混入了刺客,主子今次乃是为了救驾才负伤中毒的,皇上似乎也负了轻伤,本来主子和皇上都危险至极,幸而遇到了南煜郡主,那位郡主乃是位行医高手,亏的她才化险为夷,宫中气氛不算好,容冽送出来的话也不多,具体西山之事还要听主子之言。”
沈苏姀的呼吸一轻,半晌才问他,“他中了雲荔毒?”
容飒抿了抿唇,面色一时也有些哀戚,“是,不过眼下已经得解。”
沈苏姀点点头,“今日皇上回朝之后朝中并无别的事,倒也不必担心旁的不妥,今日宫禁,明日大抵就不会宫禁了,到时候我进宫去瞧他便可,你也安心吧。”
容飒闻言点了点头,沈苏姀忽然又蹙眉问,“那位南煜郡主既然入了宫,可知她歇在何处,又知不知道她是如何对皇上和秦王施以援手的?宫中可有为她举行什么欢迎礼宴?”
容飒微微皱眉,没想到沈苏姀会对这位今日才走入众人视线的南煜郡主关注如此之多,便道,“这位郡主的身份似乎十分特别,皇上也对其十分看重,至于歇在何处确实不知,至于在西山是怎么回事小人也不清楚,宫中今夜并无任何礼宴。”
沈苏姀闻言便点了点头,容飒见她面上满是深思也不打扰,站了一会儿见她再无吩咐便静静地退了下去,沈苏姀定定坐在书案之后,香词实在见之不过便走了进来,口中问道,“主子今夜是留在王府呢还是回沈府去?时辰不早,主子若是留在王府便当歇下了。”
沈苏姀听着香词之语眸光微狭,忽然问道,“香词,秦王此番是为了救皇上而出事。”
香词听到这话面上并无意外,只一心想着开解沈苏姀便道,“皇上乃是王爷的父亲,王爷平日里看着冷清,可奴婢想着他心中必定十分看重亲族,此番王爷为了救皇上出事也是正常的,容飒既然说王爷已经无大碍,主子便安下心来,只怕明日宫禁便会得解,主子今夜好生歇着,明日一早进宫看王爷便可,万万莫要忧思过重损了身子。”
香词话语放软,带着几分安抚之意,沈苏姀听着此话却一时有些出神,看着外头茫茫的夜色良久才轻呼出口气来,口中淡笑道,“你说得对,他救自己的父亲,自然是正常的。”
香词不知沈苏姀此话何意,只点着头应是,沈苏姀站起身来,眸光环绕这大殿一圈,苦笑一瞬道,“他不在府中,这屋子怪冷清的,我们还是回府吧。”
眼下时辰已经不早,香词本想劝,可看着沈苏姀那表情却是闭了口。
一夜无眠,天明时分刚迷迷糊糊睡着便有梦境呼啸而至,沈苏姀灵台之处留着两分清明,见那梦境是在一片辛夷花林之中心底不由得一松,幸好,幸好不是黄沙漫天不是夕阳谷,幸好不是冰凌素雪不是九巍山,可潜意识中的那口气还未彻底落定,心底又再度漫上了一层冷意,那辛夷花林之中等着她的竟然不是嬴纵……
沈苏姀在梦境之中生出了一双眼睛,此刻在她眼前的,乃是四张生的极美却又气质各不相同的脸,苏氏的四位小姐,生来便是富贵人家,生来便是万千宠爱,天下四海,除却嬴氏的那三位公主之外,便也就是这四位身份尊贵的无以伦比了。
林中四人正在作画,沈苏姀对这幅场景熟悉至极,苏阀的女儿总要秉承母亲之风学齐琴棋书画,少时的苏彧总是看着四位姐姐因为各式各样的功课而苦恼不已,每到这时,她就会在面上挂上幸灾乐祸的神色,和四位姐姐打闹不停,仿佛自己扮作男儿身血染疆场反倒是捡了什么大便宜,沈苏姀注视着眼前这场面,心头陡然一酸,一别八载,别说父亲母亲,便是这四位姐姐也少有入她梦的时候,今夜,可算见着一遭。
浓笔泼墨,大姐姐苏缨气度雍容,落手便是一副盛世牡丹,姹紫嫣红的花朵儿争奇斗艳,好似整个御花园都被她搬到了纸上,二姐姐苏芷情性柔婉心志却坚,不画南国烟雨却爱奇骏山水,黑白之色叠铺,几乎能比得上父亲手中的天下堪舆图,三姐姐苏筱细笔描摹,一副空山鸟语悠远寂静颇见禅意,沈苏姀仿佛置身梦中,仿佛站在了几位姐姐身侧,看那一幅幅墨宝看的出神,心中更是激动的难以言表,眸光一转落在四姐姐苏瑾的案上,却见那案上宣纸竟是一片空白,而她手边的砚台之中黄绿茜各色料不一,她却迟迟落不下一笔只蹙眉盯着前头的辛夷花林发呆,沈苏姀心中了然一笑,转手便在那砚台之两三下拨弄。
不过一瞬,杂色变作一抹和那辛夷花色一模一样的轻薄淡紫,苏瑾皱着的眉顿时展开,极为欢快的朝她灿然一笑,而后便落笔朝宣纸之上画去,沈苏姀正因她那一笑而心中暖然,却见那极为迷人的淡紫落于纸上竟然变作了刺目骇人的猩红,执笔之人看着那画上的猩红一怔,豁然转头竟然以一副万分恨怒的眸子看着她,那副面容她已看不清,可那目光之中的滔天之怒却足以震碎她的清明,下一刻,她尚未做出反应苏瑾已举着手中之笔朝她挥了过来,而那本该沾着颜料的狼毫笔竟不知何时已变作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浑身一颤,沈苏姀满头大汗的醒了过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沈苏姀不可置信的盯着自己头顶花纹繁复的帐顶,本以为是一个好梦,本以为再无需受这些煎熬,却没先到这看似美好的梦境竟然比那一上来就杀声震天的梦还要伤人,怎么会……她怎么会做出这样的梦……梦里头四姐姐的目光又怎会那般怨毒而凌厉,自小到大,她从未见过这般的目光出现在她的身上,沈苏姀摇了摇头将那荒诞的梦境甩出脑海,苦笑这几日想得太多,连梦也变得如此荒唐了,一转头,外头的天色竟然已经大亮,沈苏姀心中一紧,赶忙撑起身子叫人,香词守在门外,听到沈苏姀的声音立刻进了屋内,沈苏姀便问,“宫禁可解了?”
香词闻言便知沈苏姀想要进宫看嬴纵,当即点头,“已经解了,主子可以进宫了!”
沈苏姀眸光一亮,又问,“宫中可有传出什么消息来?”
香词唇角一弯,“只说太医院的院正已经离了栖霞宫,想必王爷必定无碍了。”
沈苏姀便又松了口气,见时间不早赶忙让香词为她梳洗穿戴起来,动作十分利落的收拾齐整,沈苏姀连早膳也未用便朝宫中而去,赵勤驾着马车一路到了天圣门之外,果然畅通无阻的入了宫,又一路漫行到内仪门之前,沈苏姀下了马车便朝栖霞宫而去,可刚走出几步便听到一道极快极凌乱的马蹄声已隔着一道拐角从左前方传来,沈苏姀心头一凛,还未反应过来那马蹄声已经转过眼前的拐角直直朝她扑了过来,沈苏姀目光一寒,内息一提险险闪身避过,正欲回头斥责,却见御马的竟然是嬴湛,怒气稍消,沈苏姀心底一叹摇了摇头,本以为嬴湛差点闯了祸至少该道个歉,可没想到嬴湛看到是她却眸光猛地一亮,翻身下马便扯住她的袖子往前拽,“快跟我走!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
沈苏姀眉头猛地一皱,“出了何事?你七哥怎么了?!”
嬴湛紧紧拽着沈苏姀,听到这话脚步一顿,却是使劲的摇了摇头,“不是不是,七哥好着呢,不是七哥,是寿康宫,你快去瞧瞧吧,我本是要去找二公主的,眼下遇到你倒也是极好,本殿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你不去,沈府六姑娘就要没命了!”
沈苏姀见嬴湛见了她如此激动只以为是嬴纵怎么了,可听他说嬴纵没事一颗心又放松了下来,却万万没想到是寿康宫出了事,而沈鸢芙还有性命之忧,心中一动,沈苏姀朝栖霞宫的方向望了几眼,终于是一叹不曾挣开嬴湛的拉扯,想了一想嬴湛适才所言,一时有些明白过来,“皇上刚回宫便要处置她?我给过她机会,是她自己不知珍惜!早前我还能拿沈家的钱财就她,这一次皇上却是不会给这样的机会了!”
嬴湛的身量已经和沈苏姀一般无二,拉着她的力气更是大,沈苏姀说话之间已经被他拉出了好远,此话一落,嬴湛却又冷哼一声,“若是父皇要处置沈鸢芙便也罢了,偏生不是父皇,沈家的姑娘,哪里有让别国人来处置的道理!父皇这么大的年纪……也真是……”
嬴湛言语不详,沈苏姀去听出了不妥,启唇便问,“不是皇上要处置沈鸢芙?”
嬴湛疾步走在前应一声“是”,而后又语速极快的道,“皇祖母眼下时而认得我时而不认得我,我说话眼下都不管用了,也不知那女人给皇祖母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连她也不知道轻重厉害了,随随便便便要要了一人性命,在大秦她还没这个资格……我没法子了……这才去找二公主……只怕保不住六姑娘性命,先遇到你便先指着你去和皇祖母好好说说……”
沈苏姀听明白了嬴湛的话意,眉头一挑生出几分不可置信来,听到那最后一句却是苦笑,“恐怕要十殿下失望了,不瞒十殿下说,太后娘娘也不认得我了,我去了也是没用,只是殿下所言的‘别国人’我还是有些不懂,又是怎么给太后娘娘灌迷魂汤?”
沈苏姀虽然知道自己眼下在陆氏面前没什么作用,却还是任由嬴湛扯着她走,她到底不愿看着沈鸢芙一条性命就这么白白丢了,嬴湛走在前听到她这问题竟然苦笑了一下,“这个别国人眼下还能有谁呢,不就是那个南煜的郡主嘛,至于怎么给皇祖母灌迷魂汤,你去了就知道了!不仅给皇祖母灌迷魂汤,还给父皇灌!当真是……”
嬴湛越说越是咬牙切齿,沈苏姀心底却掀起了风浪,她早已猜到了这个别国人是谁,却是不敢确定,眼下听嬴湛之言自然已经肯定,心中却委实震惊非常,这位南煜郡主本是为了和亲而来,凭沈苏姀所想必定是要选择几位皇子中的某一位的,却怎么听着嬴湛的意思却是这位郡主似乎对皇上有什么念想,皇宫之中这样的事也不算离奇,可沈苏姀不免又要想想南煜此番的野心,小小的一个异国郡主求亲足以令牵扯到许多的阴谋诡算,可眼看着到了寿康宫她便收了思绪,嬴湛走了一段便将她放了开,脚步却是越来越快!
沈苏姀跟着他入了寿康宫宫门,一进去宫门便发现今日的寿康宫似乎十分冷清肃杀,宫人们虽有来回却是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沈苏姀心底暗叫不妥,前面嬴湛走的太快却是不容她多想,却见嬴纵穿过几道仪门直直朝正殿的中庭疾奔而去,还不停的回头催促她,口中直呼道,“快着点快着点……再晚就……”
跨过最后一道仪门之时嬴湛口中之语猛地一断,随之脚步也停了下来,沈苏姀跟在嬴湛身后不知他怎么了,差点就要撞在他身上,气喘吁吁的在他身后喘了几下,忽然觉得有些不对,怎地这一处的空气之中竟然有些让她觉得陌生又熟悉的……血腥味?!
沈苏姀心头一紧,陡然从嬴湛身后走了出来,站在那仪门的门口,她一时连呼吸都屏了住,素来整洁雅致的正殿中庭此刻是沈苏姀从未见过的凌乱,已经没了声息的沈鸢芙面朝下静静的趴在冰冷的地板之上,衣衫完好,腰身处却莫名的软塌畸形,双眸圆睁,发极凌乱,口鼻是血,叫人见之骇然,蜿蜒的血流从她腰腹之处流出,顺着石板的缝隙蔓延出很远,空气之中的血腥味更是刺鼻的令人作呕,而在那尸体的周围,静静的站着两个手执大杖的太监,路嬷嬷领着四五个小宫女面色煞白浑身发抖的站在檐下,看到沈苏姀和嬴湛前来,路嬷嬷眼底闪过两分愧疚和不忍,而后深深垂眸,再不敢和沈苏姀对视……
血气死气相合,寿康宫中从未有过如此肃杀残忍的时候。
沈苏姀眸光陡然一眯,越过惊愣住的嬴湛当先一步跨了出去,刚走出一步,那殿门半掩的正殿之中便传来一阵清脆的笑语,一女子满是欢快的道,“……以黄蓖配之以靛青,再加之以茜草,黄蓖两分,靛青五分,茜草三分,如此相配便是正好,此调色之法乃是瑾儿小妹独创,名为木兰紫,哦,木兰便是辛夷,太后娘娘,您还记得辛夷吗……”
☆、155 册瑾妃,朱砂痣!
“……以黄蓖配之以靛青,再加之以茜草,黄蓖两分,靛青五分,茜草三分,如此相配便是正好,此调色之法乃是瑾儿小妹独创,名为木兰紫……”
“哦,木兰便是辛夷,太后娘娘,您还记得辛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