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日,似乎是知道了城中有十万人马,厉王带领的大军并没有前进的趋势,仍然是安营扎寨在原地,只是派了两支千人队伍前来叫阵,末了却连浮屠城将士的一支箭都没喊出来,如此几次,厉王的叫阵也失了兴致,不多时城外便安静下来。
“阿姐,厉王这是什么意思?”
沈君心本在议事堂和众将军商议,可因为沈苏姀的献计,无意识的大家都想知道她的看法,更甚还似乎对她给予了厚望,因而沈君心才来见沈苏姀,沈苏姀正在窗边的榻上研究新的棋谱,而嬴纵就坐在她身边自己与自己对弈,他完全无视了沈君心,沈苏姀却早就知道沈君心要来似得道,“今夜必定会有第一次试探性的进攻,沐沉必有所断,你听他的安排便好,今夜先莫要暴露了全部实力,用一半就好了。”
沈君心应好,刚转身走出两步又回身问,“阿姐以为厉王下一次攻城在何时?”
沈苏姀蹙眉一瞬,当先看向了嬴纵,“你以为呢?”
嬴纵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三日之后。”
沈苏姀眸光一亮看向沈君心,“如秦王所言。”
沈君心见二人如此眼底暗光一闪,转身走了出去,沈苏姀放下书册不再看,只回到棋盘上看嬴纵左右手相互博弈,“厉王以为我们有十万人马在城中,可今夜咱们只使出了三万人马的水准,他恐怕多半会疑心我们掩藏实力,如此就更会畏缩不前,要说这等情况之下围城是最好的选择,可这个厉王是个激进的性子,我亦猜他至多只能等三日!”
沈苏姀说完,嬴纵亦点头,“从前我们便总能想到一起去!”
沈苏姀眸光微亮,一时思绪未受控制便要往九年前的九巍山去想,这一想,那沉浸了许久的牵机咒骤然被引发了出来,额头两侧一阵跳疼,她当即便攥紧了放在身侧的拳头,见嬴纵垂眸看着棋盘,她当即转身靠在了迎枕之上,她的脸并未朝着嬴纵,又因为生生忍着未出任何声音以为嬴纵不会发觉,正浑身发颤的念起了口诀,却不想一只大手一揽将她抱进了怀里,嬴纵带着剥茧的指腹落在她两侧太阳穴上轻轻地揉按,口中无奈道,“一时口快了,忘记了你会想到当年去,这次怪我……”
那疼只是一瞬,后续却像涟漪似得延绵不绝,沈苏姀念了一会子心法口诀才将那疼压下来,缓过来之后一睁眼就看定了嬴纵,“你怎么知道?”
她敢确定她适才半分都没表现出来,她实在想不通他从何处看出来的!
嬴纵无奈的擦拭她额上的薄汗,“你低估了我。”
她以为他说她低估了她对他的了解,可实际上嬴纵却说的是她低估了他对她的爱意,灵犀咒这样她死他便死他死她却还可生的咒术除了他爱她之外再没别的缘由会叫人下了,沈苏姀感叹的揽住他的腰身,嬴纵亦眸色深沉的轻抚她的背脊,室内气氛正好,二人耳边忽然想起了一阵悠远的哄闹声和喊杀声,那声音来的极远,若非二人皆是耳力过人只怕还听不到,两人对视一眼,眼底都是幽光一闪,厉王开始攻城了!
这时香词从外头急匆匆进来,急急对二人道,“主子,王爷,华庭公主和孟先生那里出事了,你们快去看看吧……”
沈苏姀眉头一皱便想到了嬴华庭的鹣鲽引得解之事,心中一跳,当即和嬴纵朝外头走去,一边走一边问香词,“怎么回事?”
香词摇摇头,“是二公主那边侍候的小宫女过来说的,说完便走了,奴婢也不知。”
嬴华庭和孟南柯、谢无咎几人被安排在距离紫垣殿有几分距离的芙蕖馆之中,一人一个小小独院,身板亦有宫人侍候,自然安逸清闲非常,沈苏姀和嬴纵急急赶到的时候便见左边临着荷花池的一处院落之中正是灯火通明,宫人们面色煞白的站在院外,院子里头正传来兵戈相击之声,见到沈苏姀,宫人们齐刷刷跪地行礼,沈苏姀大手一挥带着嬴纵进院,第一个看到的便是站在正厅之外的谢无咎。
谢无咎听到脚步声转过了头来,见沈苏姀出现当即迎了上来,竟是语气轻松的道,“苏苏,好一场相爱相杀的大戏啊,华庭的功夫好高!孟兄的身手也不弱啊!”
谢无咎的说话声极大,屋子里头的声音陡然停了下来,不知发生了何事,沈苏姀和嬴纵不管谢无咎当即快步走到了厅门口,刚站在门口便看到孟南柯胸前、肩头皆是血迹斑斑的站在大堂正中,而嬴华庭一身紫衣满面绝然怒色正将手中长剑落在孟南柯的颈子上,大堂之中的桌椅跌倒一地其上尽是剑痕,四周的轻纱罗帐亦是烂了不少,另有屏风瓷瓶摆件左一件右一件的倒着,当真是一屋子的兵荒马乱……
“华庭要杀孟兄,孟兄说自己甘愿受死,结果华庭说她不杀不反抗的罪人,偏要孟兄和她打,结果孟兄又不好好的打,弄了一身伤,这会子,输了!”
谢无咎站在沈苏姀的背后低低说着,而屋子里的嬴华庭忽然冷笑一声道,“我不会杀你!这是嬴氏欠你孟氏的,今日我留你性命便是还了你!往后你倘若再敢谋我大秦再敢伤我嬴氏族人性命,我嬴华庭拼死也会取了你的首级!”
话音落定,嬴华庭咣当一声扔了手中之剑,她双眸明亮,隐有水光,一脸的怒色渐渐消散,只剩下了眉宇之间的桀骜凛冽,再看了孟南柯一眼,她豁然转身朝沈苏姀这边望过来,甫一看到沈苏姀她的面色便是一震,双眸之中迅速的聚起水光,脚步急切又凌乱的朝她这里疾奔而来,至她身前一把握住她的手,眼眶里的泪珠儿一滚便落了下来,唇角几动,哽咽着唤她一声,“少……少将军……”
☆、021 嬴纵,我害怕!
“少……少将军……”
嬴华庭哑声唤一句,眼眶之中的泪珠儿一滚便落了下来,手将沈苏姀紧紧地攥着,看着沈苏姀的目光哀切至极,沈苏姀心中虽然惊震嬴华庭这反映,可心底却又觉得今日这一幕是在她意料之中,嬴华庭的性子虽然不十分细致,可早前两人便是深交,后来宫中出事嬴华庭也算有参与,孟南柯和瑾妃的身份她恐怕早已知道,出来的这一路上沈苏姀和孟南柯说话也并未刻意回避,眼下嬴华庭鹣鲽引得解,自然记起了早前的种种,便也认出她的身份了!
沈苏姀心中一时间五味陈杂,看着眼前挂满了泪珠儿的脸只使劲的攥了攥她的手并未说话,嬴华庭看着沈苏姀也不知当说什么,场面一时之间静默了下来,沈苏姀深吸口气拍了拍嬴华庭的手背,当先看向了中堂里站着的孟南柯。
孟南柯生性洒脱,既然说出了他任凭处置的话自然不会再反抗,虽则是和嬴华庭交手了的,可看见他身上的伤沈苏姀也知道他必定是未尽全力故意让嬴华庭伤了,此刻的孟南柯不可谓不狼狈,胸前肩头的斑斑血迹更叫人看着分外凄惨,然而让沈苏姀心中惊疑的却是孟南柯面上可称之为哀默的表情,虽然极淡,可以沈苏姀对他的熟悉程度还是一眼就看了出来,这么一想她心底不由得一惊,难道孟南柯嘴上不说却已对嬴华庭动了情?
沈苏姀面色几变,再想到孟南柯身上的鹣鲽引未除又觉得释然而担心,那千花化骨草不知何时才能找到,只期望他二人之间再莫生变故,心底一叹,沈苏姀拉住嬴华庭的手回身吩咐香词,“你先留下,为孟先生上药,将此处收拾一番。”
香词点头应下,沈苏姀便转身看着嬴华庭道,“你和我来。”
嬴华庭点点头随着沈苏姀朝外走,嬴纵眉头深凝的扫了一眼那孟南柯也一同走了出去,谢无咎看着几人走出院子,桃花眼里闪过两分微光,轻喃一声,“少将军……?”
看着沈苏姀几人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谢无咎随即眸光一转朝孟南柯身边走去,叹息道,“孟兄啊孟兄,你好歹骗了人家姑娘一场情,这两剑也算轻的了。”
孟南柯面色惨白,闻言苦笑一声不语,谢无咎见他这模样摇了摇头,道,“我去叫人送酒来,看你这样子晚上也是睡不着了,今夜你我痛饮一遭吧!”
孟南柯唇角紧抿一瞬,点头,“好!”
沈苏姀牵着嬴华庭的手走在去紫垣殿的路上,雪色未消,夜间寒风呼啸,嬴华庭面上的泪珠儿极快的结成冰凌,刺得她面颊发疼,而她此时无暇顾及这些疼,只将目光落在将将和她一般高的沈苏姀身上,牙关紧咬,嬴华庭觉得悲痛又愧疚!
一路入了紫垣殿,刚入了暖阁沈苏姀便去拧了热帕子来,递给嬴华庭道,“擦一擦吧。”
嬴华庭眼底还有泪珠儿,面上因为泪水冷风而微微发红,她心底万分复杂,可对上沈苏姀泰然而沉静的眸子却怔了住,在她的记忆之中,似乎从一开始遇上沈苏姀她的表情便从来都是从容淡泊的,而到了现在,她这由心而发的坦然平静却更叫她无颜面对,嬴华庭接过帕子擦脸,双眸却极快的垂了下去,似不敢看沈苏姀。
嬴纵站在一旁瞧着,眉头紧紧皱着。
见她擦了脸,沈苏姀便将帕子拿去一旁放下,见她离得远了些,嬴华庭忽而看向嬴纵,“七哥……早就知道了是吗?”
嬴纵不置可否的看着她,答案明显。
嬴华庭眼眶一红,呼吸急促起来,“她……她早前离开大秦,是因为……”
嬴纵眸色愈暗,闻言淡淡颔首,而后转身看向了窗外的漭漭夜色,嬴华庭眼眶顿时就红了,垂着脑袋孤零零的站在那处,和嬴纵挺俊的背影相映,兄妹二人周身都被一股子苍凉围绕,沈苏姀回来便见两人站着,她先看了嬴纵的背影一眼,这才走到嬴华庭身边拉着她至榻边落座,抬手抚了抚她的脸道,“本不当瞒你,可我……”
“我知道!”
嬴华庭豁然抬头打断沈苏姀的话,“我知道,我都明白,你无需对我说旁的,你再这样,我简直连和你说话的脸都没有了。”
说完这话,嬴华庭又迅速的垂了眸,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似得,再没了适才那般的凛冽傲气,沈苏姀见她如此叹息一声,“眼下解了鹣鲽引,你身子也无碍了,至于师兄……”
说到孟南柯嬴华庭的手便是一紧,沈苏姀眸色微暗,“你的性子最是洒脱了,我知道你心底必定不好受,可眼下除了想开些也没了旁的法子,师兄心底并不是个坏的,此番解鹣鲽引的解药实只有一粒,他当先让你服下了,我不是替他说好话,只是他并不是想用那药物来赢得女子感情之人,华庭,我送你回去大秦吧,你不愿回君临,那就回封地。”
沈苏姀话里话外都是让嬴华庭眼不见为净的意思,可嬴华庭沉默一瞬,却豁然抬头看向她道,“我不回大秦。”
沈苏姀皱眉,“为何?”
嬴华庭咬了咬牙铁铮铮道,“我要留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