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暂停,没有谁敢多问一句,少女们依旧乖觉的跪着,那最前面的一人已经跪着念完了心甘情愿活祭的话,沈苏姀背脊一僵,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见重华越走越近,立刻弯身低头,重华从他们不远处走过,直接到了院落门口。
院外的灰衣人急急说了什么,便听重华语声微起了波澜。
“她不会武功,怎能走出乾坤宫?”
沈苏姀心底“咯噔”一下,瞬时明白这是她的失踪被发现了,那灰衣人着急的解释着,重华回头看了这里面一眼,朝那白衣人说了一句什么便抬步走了出去。
甫一出院落,重华面上温煦的神色便稍稍沉定了一分,那灰衣人在旁边继续道,“底下人说院子里的侍女被迷倒了,苏姑娘走的是侧门出来的,眼下搜遍了整个乾坤宫都未找到人,几个宫门都找遍了,都说没见着人,主上,是否要搜整个宫闱?”
重华点点头,“一定要找到人在何处,她怎会有迷药?”
那灰衣人立刻道,“是香,苏姑娘说她这几日睡不好,边让侍候的人去找了安神的香,后来不知怎的便将侍候的人放倒了,苏姑娘穿了婢女的衣裳偷偷跑了!”
重华的脚步一顿,“她出来侍候穿的婢女的衣裳?”
灰衣人点头,“正是,现在整个乾坤宫的下人所都被搜遍了,未发现人。”
重华微微眯眸,又往前走去,可刚走了两步,他忽然眉头一皱回身望向身后那半掩的院门,适才还平静的院子,此刻竟然发出了吵闹声,心念一转,他转身大步流星的朝院子里走去!还未走到门口便听到院子里一阵嘈杂的响动,更有女子的尖叫声成片!
重华眸色微眯,推开门一看便见早前安安分分跪着的少女们有些清醒又有些狂躁的挣扎起来,似乎意识到了等待她们的是什么,少女们都又怕又怒的哭闹,有的瘫软在地,有的则想要挣扎着朝外面跑,白衣人们一个个的将她们抓住,轻而易举的便制住了这些弱女子。
见重华归来,其中一个白衣人面色难看的道,“主上,适才有一个人忽然发狂了,引得其他人也回了神,主上放心,此地不会出岔子。”
重华站在院门口大眼一扫,走上前去在其中一个少女身上打眼一扫,那少女眉头紧皱着,似乎十分痛苦,而深情显然是在清醒和痴迷之间,间或有些癫狂的细微表情,重华眯了眯眸子,手忽然探向那少女的后脑,这么一叹,果然在少女后脑的脑户穴处摸到了一块肿凸,脑户穴乃是人的命门所在,重击致命,轻击则疼痛无比且易使人癫狂!
少女们四十多人跪在一团,重华又往前探看了几人,顿时发现了七八个后脑上有伤处的,他看了看这花圃之间的凌乱痕迹,顿时明白了适才那第一个癫狂的便是罪魁祸首,那癫狂必定是假的,不过为了掩人耳目趁机对其他人下手,此人必定有十分矫健的身手,方才能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瞬间闹得大部分人暴动,这暴动,自然是给了她机会!
重华抬眸,一一扫过这在场跪着嘤嘤哭泣的少女们,而后十分明显的看到少了一个,眸光一转,重华面色难看的朝那花圃之外的走廊而去……
宫阁连绵,廊道交错,那里是唯一的可以逃走的路。
这宫阁之间所有的照明都是用夜明珠,光亮并比不得日光,廊下有阴影,若一个人的步伐疾快,自然可以在混乱之中离开!只可惜,外出的路已经封死,越是往里,越是难以逃出,且这宫阁之内尽是机关阵法,他的小徒儿又怎能逃出他的手掌心!
挥了挥手,重华冷漠的道,“你们继续!”
那灰衣人和白衣人也发现少了一人,见重华未曾怪罪心底大松一口气,当即重新施展法术,少女们的焦躁不安很快的平息,没多时,那触目惊心的血雾再度洒满了寒湖!
宫闱之中白衣下人颇多,可这些人大都没有意识,重华一出现,所有人都跪地行礼,而要问他们是否看到有人经过,回答他的只有众人的迷茫,没有意识的傀儡,在这时候显得万分不可爱,然而重华并不以为意,他缓缓地走在宫道之上,每每遇到岔口只需稍作思忖便能选好路径,越走,他面上的神色越发和煦而笃定。
最后,他停在了这沧澜宫的正殿之前!
正殿乃是这宫阁最为恢弘的所在,亦是最靠里的一处,沈苏姀显然是明白自己无处可逃了,便所幸进了这里,重华神色不变的推门而入,眼底竟是没有怒意。
华帐锦裘,一色的淡紫色轻纱掩映,恢弘的前殿之中贵胄无比,雅致之中又含着一股子女儿家少有的锋芒凛冽,有弓有箭,那沉冽的书册大半都是王道兵法,试问,除了一国之君胸怀天下的女儿家,哪个女子的闺房会摆这些东西?
外殿之中无人,重华步履徐徐的入了内室,刚入内室,便见沈苏姀站在内室和殿中小书房的链接之处发怔,她正定定的看着墙壁之上挂着的紫金战甲!
那是一副女子的战甲,肩膀窄瘦,腰身纤细,然而丝毫不影响那凛冽的煞气,那战甲不是新的,虽然保养得当光亮可鉴,可那肩甲之上能看到许多剑痕,足见这人是上过战场的,沈苏姀仿佛看到了这战甲曾经包裹着一副曼妙纤细的身体,而那纤细的身体,也曾经和男儿一样叱咤四方杀伐绝伦,眼前黄沙血雨一闪,她瞬间想到了她自己。
身后的脚步声十分明晰,可沈苏姀半点表情也无,她误打误撞来了此处,根本没有逃出去的可能,一路跑来这里,无非是心中存着一点侥幸,而今这侥幸消弭,她仍然坦然。
沈苏姀不曾回头,只道,“这战甲,我曾在大秦宫中见过。”
眸光一扫,又看向一旁的长剑,还有这屋内宝蓝的青鸟纹床帐,红玉长案,还有窗外仍然盛放的紫色茉莉,沈苏姀眯眸回身,便见重华的面色已沉暗下来。
这是她第一次在重华的面上看到这样难看的表情。
这表情是阴沉的,眼底是带着痛恨的,随即一闪而逝,重华看着这屋内的摆设道,“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嬴渊这么多年还未忘记,终归是秦人的劣根性。”
语声和煦,仿佛在说寻常的天气,可沈苏姀还是听出了重华话语之中深藏着的恨意,她不由得眯眸,忍不住问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
重华唇角微扬,走上前来拿起一旁的白色锦帕擦拭那紫金战甲,沈苏姀后退一步看着他,重华面上现出一种极致温柔的表情,一瞬之后,重华道,“当年的事……嬴渊眼底大秦的江山最重,至于她,又何曾将嬴渊看入眼中?”
沈苏姀拧眉,想起从前知道的种种一时有几分明白,“昭武帝欲和沧澜帝结亲却被拒绝,因为沧澜帝看重的乃是大秦的领土而非皇后之位?结亲不成,便继续交战,沧澜帝在战中受伤这才变成了如今的模样?战场上生死无常,既然如此,你又为何执着?”
沈苏姀想到了外面的活祭,分明是这样好似神仙一般的人物,却做着鬼魔一样的事,可恨她受人掣肘,攥了攥拳头,沈苏姀又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用这样的法子?你杀了多少人?沧澜帝可醒过来过?!你如此难道不是为她积攒了业障?上苍有眼,又怎么会叫你得尝所愿?而今天下战火纷纷,更是折福折寿之事……”
重华擦拭铠甲的手微微一顿,他面上的笑意淡去两分,又道,“丫头,你不懂,她唯一的愿望便是得到大秦,为师自然要叫她如愿。”
沈苏姀眉头微皱,“即便成了天下的罪人你也要叫她如愿?”
重华未语,那意思却是明显,沈苏姀凝眸,“你爱她?她爱你吗?”
重华的手微微一顿,他脚步一动,将墙上挂着的长剑取了下来,拔剑出鞘,寒芒一闪而过,沈苏姀眸色微凝,重华幽幽道,“你以为为师这么多年都是为了什么?”
沈苏姀眼底一片沉暗,看着重华那仍然温煦的笑意只觉得背脊发寒,“你……真是个疯子,为了她一人之愿,闹得天下百姓不得安生,她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如此……”
“唰”的一声,重华回剑入鞘,转过身来,眸色温柔,“她之于为师,便是为师之于她,她是为师收下的第一个徒弟,为师将一身绝学传与她,她是为师所见最为聪慧最为用功之人,南煜帝位,天下霸主,都该她所得,却不想……”
重华眼底闪出两分痛色,随即神色一正,“不过不要紧,她想要的,为师会帮她夺。”
沈苏姀定定看着重华,只觉得重华整个人竟是如此陌生,心底却又觉悲凉,“再如何相爱,也不该只为了彼此而活,天玄宗是天下最为清正之派,而你……”
沈苏姀语声艰涩,重华却似乎不置可否,他定定看着沈苏姀,语气正肃,“丫头,大秦的天家之子皆以权利为重,忘了嬴纵,留在南煜,别的你胡闹妄为为师不会与你计较。”
沈苏姀眯眸,眼底微光一转,“那你可否解了我身上桎梏?”
重华眼底生出笑意,“丫头,你亦是我所见最为天资聪颖的,可是你忘记了我是你师父,你可知我怎么一路无状的找来了此地?”
沈苏姀心头一跳,重华已笑起来,“因我太过了解你,我算准了一切,却未曾算准你的牵机咒得解,未曾算准你记得前事,未曾算准换了样貌嬴纵仍然认出了你,还对你如此死不放手,可丫头,他是大秦的太子,他将来会成为大秦帝王,他心底的野心和抱负绝不止于此,到时候,你不过是那高墙之内的一朵解语花,而留在南煜,则大不相同。”
见沈苏姀面不改色,重华又道,“而最重要的是,委实所言的这些都要不成立了,大秦会败亡,未来一年之内,大秦会成为南煜的附属。”
“大秦如何会亡败?”
沈苏姀瞬间紧张起来,只想着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