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先生端坐在船头上，一边打坐，一边装出来得到高人的模样，淡淡的说道：“你们两条小鱼，想要修成人形，恐怕不容易，想必是有什么奇遇吧？”

那姑娘说道：“你果然有些见识。据说多年以前，有一个道人乘船在江上行走。结果风大浪急，小船倾覆了。那道人不会水，只是扑腾了两下，就淹死了。我们聚拢过去，想要吃掉他身上的肉。可是这道人的魂魄，却想要给自己留一个全尸。”

那姑娘看着天上的月亮，说道：“那一夜，和今晚一样。月亮照在尸首身上，而他的魂魄就可怜巴巴的蹲在旁边。这小道士估计生前也没有什么法术，不然的话，他的魂魄完全可以护住他的身体。”

“我们虽然觉得他可怜，不过，如果我们不吃他，就要挨饿，所以大伙一拥而上，就要开饭。结果那小道士的魂魄说道，我用道门的吐纳之法作交换，你们别吃我的肉好不好？”

小姑娘正讲到这里。忽然我身边砰得一声闷响。吓了我一跳。我扭头一看，发现吕先生怒目圆睁，面色铁青。正用拳头不住的捶打船板。

撑船的小伙子有些不满，他说道：“老道，你如果想发疯，就跳进水里发疯，没有人管你。可是你如果把我的船砸坏了，我还怎么捕鱼？”

我小心的问吕先生：“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生气了？”

吕先生恨恨的说道：“道门中的吐纳之术，也是轻易传授的吗？这小道士为了给自己留一个全尸，就泄露了道门中的机密，真是可恶。”

然后，他向小姑娘问道：“这小道士姓甚名谁？如果让我查出来，他就算已经投胎转世了，也要接受惩罚。”

小姑娘却摇了摇头，说道：“我们也不知道他的姓名。当时他提出来用吐纳之术换全尸，大伙并没有答应。因为我们全都想着怎么吃了他。后来这小道士劝我们，说我们世世代代要做鱼。在水里面，有无数的天敌，整天东躲西藏。一个不留神，还要被人网住，放到锅里面做成菜。实在是可怜得很。”

“如果学了他的吐纳之术，就有机会化作人形。在人世行走。他告诉我们说，人世间有王法，有教化。强者不能凌弱，人人安居乐业。我们听了这番话，都动心了，于是跟着他背会了吐纳之术的口诀。并且派了几只大鱼，将他的尸首驮到了水面上，让打捞尸体的人瞧见。江边的人以为我们是鱼神，还在附近给我们修了一座鱼神庙。”

我苦笑一声：“原来想要一座庙这么简单。世人崇拜起神仙来，也草率的很。”

吕先生淡淡的说道：“所以你们得了这吐纳之术，就成精了？”

小姑娘摇了摇头：“我们是鱼，终生都要生活在水里面的。道士教我们的吐纳之术，根本就用不上。什么阴阳二气，一旦到了水中，就全部乱了。大家很是恼火，说是被那小道士给骗了。”

“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江边出现了很多渔船，那些船后面拖着网，那些网很细，网眼小的像是筛子一样。除了刚刚生出来的小鱼，谁也别想逃过去。”

“我们被抓住之后，卖到了一个酒楼里面，然后眼看着亲人们一个个被剁下头尾，刮鳞去腮。更有的鱼明明还活着，就被放进了锅里面。哎，实在是惨不忍睹。”

我心想：“你看见活鱼被吃，感觉惨不忍睹。你看见活人被吃的时候，难道就不觉得惨了吗？”

不过这话我只是想想，并没有说出来。不然让这小姑娘想起来，我是一个可吃的大活人，又动了歪心思，那可就不好了。

那姑娘看了看小伙子，说道：“我们两个被杀之后，忽然发现，道士教我们的吐纳之术可以练了。这时候我们才明白，原来这道术是死了之后才可以练的，怪不得小道士懂得那么多，身上却没有什么法术。”

吕先生在旁边冷笑一声：“胡说八道。”

撑船的小伙子有些不满的说道：“老道，你说话客气点，不然的话，我把你赶到水里面，让你喝一个饱。”

吕先生冷哼了一声，到底还是没有再说话。

而那小姑娘则接着说道：“我们两只魂魄躲了起来，不知道练习了多久，只感觉魂魄越来越强壮。完全不像刚死时候那样，几乎一阵风就能吹跑了。”

“等我们再回到江边的时候，不知道已经多少年过去了。那里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唯一不变的就是那些渔船。他们仍然在捞鱼，只是用的网，比多年以前更细了。”

“我们两个已经找不到旧相识，于是在周围瞎转，这时候，就看见了那间鱼神庙。小庙立在江边，只不过，它已经有些破败了。我们两个就想，这间庙是鱼神庙，而我们两个又是得道的鱼神。那这庙里面的香火，岂不是给我们的吗？我们曾经听到过，有些山精鬼怪，修炼成仙，受人供奉参拜的故事。于是欢天喜地的住了进去。”

“可是住了几天我就发现不对劲了。鱼神庙里面脏兮兮的，没有什么人打扫。这里倒是人来人往的，不过也没有人给我们上香。有不少的渔夫住在庙里面，把这里当做一个临时歇脚的地方。这些人生活很随便，随地便溺，把这里弄得脏污不堪。”

“其实脏也就罢了。可是他们还要在这里烤鱼吃。一边吃，还要轻佻的说，什么鱼神庙？鱼天生就是给人吃的，怎么可以做神仙呢？咱们在鱼神庙里面烤鱼吃，不是一点事都没有吗？”

我听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心想：“人可以不信鬼神，但是不能轻侮鬼神，这几个渔夫的做法，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小姑娘说道：“当时我就想，我们既然做了鱼神，当然要保佑江河湖海中的鱼虾了，就算不能保佑，也不能让这些人轻侮。于是我给他们几个托梦，让他们不可在庙里面烧鱼吃，并且告诫他们，不要用那么细的网。”

“我本以为，这些人会有所收敛。结果他们醒了之后，满脸淫笑，说什么原来鱼神是母的。他们都是光棍汉，倒可以……哎，总之不是什么好话。后来他们就对着神像做了些不要脸的事。可是把我们两个气的火冒三丈。所以等他们再出去打渔的时候，我们就让他们翻了船，个个淹死在江水中了。”

我听到这里，感觉这几个渔夫又是可气，又是可怜。可气的是他们不知道天高地厚，有没有羞耻之心。可怜的是他们因为生活贫困，娶不上老婆，羞辱了鱼精，结果因此丧命。

第735章 神罚

吕先生说道：“这几个人确实该罚，只不过，似乎罪不至死。毕竟是几条生命，这样草率的就让他们死了，似乎有些过分了。”

小姑娘挑了挑眉毛，说道：“过分了吗？这些渔夫捕鱼，哪一天不是要捞上来成千上万的鱼，害了成千上万的生命？如果他们要偿命，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我这么对他们，已经是仁慈的很了。”

吕先生干咳了一声，犹豫着说道：“这个人命，和鱼的性命……”吕先生大概是想说人命贵，鱼命贱。不过他自己估计也觉得这话有点难以说出口，于是就闭嘴不言了。

可是那小姑娘却没有打算放过他，咄咄逼人的说道：“我听吃斋念佛的人说。众生平等。既然众生平等，人命是命，鱼的性命怎么就不是命了？”

吕先生干笑了两声，说道：“我是道士。不是和尚。”

这个回答简直无赖极了，不过总算堵上了小姑娘的嘴。

那小姑娘哼了一声，就不再言语了。

我说道：“因为你杀了这几个人，所以神仙就把你们关在这个地方了吗？”

小姑娘听我这么问，就重新打开了话匣子，她说道：“那倒不是，杀几个人算什么？你们活人，不是也有事没事，杀几个人玩玩吗？”

我咧了咧嘴，说道：“你听谁说，活人没事就杀几个人玩？”

小姑娘理直气壮地说道：“我亲眼看见的。在鱼神庙旁边有个小村子。村子里面有个叫黄二的，偷人家老婆。结果被人家抓住了。那男人一气之下，把黄二活活打死了。后来就来了几个穿绿衣服的，把黄二杀了。看得我眼花缭乱的。”

我干笑了一声，说道：“这些都是事出有因，算不上随便杀人玩。”

那小姑娘哦了一声，显然没有听懂，估计在她看来，世人自相残杀，就像是江中的鱼一样，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天经地义的吧。

小姑娘接着说道：“自从我弄翻了船，杀了那几个渔夫。鱼神庙的香火忽然好起来了。原来这几个渔夫把梦见我的事得意洋洋的向别人说了。结果第二天他们就死了。大家都说，鱼神庙有灵。于是纷纷烧香磕头。有求官的，有求财的，有求子嗣的。不过最多的，还是求打渔满载而归的。毕竟这地方临着江，渔夫最多。”

说到这里，那小姑娘忽然笑了，她对我说道：“有时候我觉得你们活人有些蠢。鱼神鱼神，我这神仙，自然是一条鱼了。他居然求着我，保佑他多捞些鱼，多杀鱼。这不是滑稽的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