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之前跟随老师张博钧学习时, 才算是彻底明白法家的思想。她的老师虽是当代大儒, 但是对于法家思想也是颇有研究。
法家是以君王为法,法制的本质是服从郡主的指令, 君主才是一切的核心, 。这一点, 从“太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而不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可以看出来,王子, 太子等即便是再尊贵,他们也不是君主。
法家服务于君王, 君王的话便是法。而自古以来的君王都是男子,而自汉朝开始“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开始, 君王便基本上都选用儒家的思想来教化百姓,虽然儒家思想不是“男尊女卑”, 但是男尊女卑在儒家思想中随处可见,从最早的《周易·系辞上》中写道:“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乾道成男,坤道成女。”再到后来董仲舒提出的“天人感应,三纲五常”,逐渐形成对女子“三从四德”的道德准则。
这样的思想下,作为地位最高的君王,他们历来基本上都是男子,礼教要求女子服从君王,服从丈夫,这在他们的心中已经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而遵循“三从四德”的女子中又怎么会出现,或者说是不可能出现,不该出现为官参政的。
所以在这种认知下,身为统治阶级的君王,和身为特权阶级的士大夫们,又怎么会在意律法中会不会明文写上女子不得为官的律例。或者说,不是在不在意,而是忽略了。因为在他们心中,写不写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根本就不可能出现会为官的女子。
但是就是这个他们忽略的漏洞,使得她有了最强有力的支撑。
法以君王为核心,身为天和帝的君王是站在她这一边的,而其余的每个人,即便是礼制也必须遵循法。
沈皎说完后,看着眼前脸色不好的潘昶,继续道:“敢问潘大人,女子为官又不违反大齐律法,张大人举荐元嘉为官又有何不妥?”
“郡主这是诡辩,臣无话可说。”随后,潘昶脸色铁青地向天和帝进言道:“陛下,虽然女子为官不违反大齐律法,但是礼教宗法也是不允许的。”
“潘大人这话就更好笑了。”沈皎说道这嫣然一笑,她知道潘昶已经被她反驳地无话可说,只能紧紧地抓住礼教宗法来说事了。
“自古以来,可有哪位圣贤说过女子不得为官的话。潘大人莫不是读错了圣贤书,还是……以为圣贤的话都应该照您的意思理解,您比诸位先贤还要圣明?”
沈皎的这句话刚落,一旁的潘昶就跪了下来,对着天和帝着急道:“陛下,郡主这是污蔑臣啊,这都是诛心之言啊。”
“臣绝不敢自比先贤啊!”潘昶慌张地为自己辩解道:“陛下,臣冤枉啊,臣绝对没有这样的心思啊。”
众人看着跪在地上的潘昶,和依旧挺值地站在中间的元嘉郡主,如今他们算是真正地领教了这位郡主的厉害,经过这一年多,这位郡主的嘴比之前更厉害了。他们扪心自问,若是自己和元嘉郡主换个位置,绝对做不到这个地步。
他们亦是庆幸,自己当时没有如潘昶一般着急地跳出来反对,不然如今这样类似诛心之言的话便落在他们身上了,到时悔之晚矣。
沈皎却是没有管潘昶的叫冤,而是继续道:“便是再是礼教宗法也是要遵从于大齐律之下,还是说再潘大人心中,家族宗法要大过国法了吗?”所为礼教,在大齐便基本上只得是儒家的治国之道,先贤之道。而“家国”二字,在有些人看来家族要比国更为重要,特别是在一些士族眼中,他们存在的时间比一个朝代还要久远,朝代要更迭再正常不过,家族才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根本。所以,家法有时真的比国法还要有约束力,更有威严。
但是这样的想法,若是敢在这朝堂上说出来,便是抄家灭族之罪。
沈皎看着跪在地上,一直叫唤着自己是诛心之言的潘昶,没有任何触动。她和潘昶从她踏入这太极殿开始,便是政敌。政治比战争更加可怕,也更加残忍,这是一场无比血腥又没有硝烟的战争。若今日她不能彻底将潘昶的话全部堵住,那么一旦让他有空抓住自己的把柄,她就有可能再也踏不进这太极殿的门。
沈皎看着之前一直附和潘昶的一些人,也都已经低头不再言语,她就知道,一旦她将领头的潘昶解决了,剩下的那些人就基本上不是问题了。
对于潘昶在这件事情上这么踊跃的原因,她也能够猜出一二,除了潘昶个人对女子的看低外,便是潘昶急于立功了,为争取礼部尚书的位置努力。现在的礼部尚书苏弘,已经被天和帝批准在明年入阁了,于是,礼部尚书的职位便自然而然地空缺下来了。
原本的礼部的两个侍郎,右侍郎因为得到晋王的支持,所以基本上众人觉得下任的礼部尚书便是这位了,但是如今这位已经倒台,左侍郎又在礼部多年,颇得威望。新上任的潘昶想要得到这个位置,除非立下大功,享有极高地威望,所以潘昶觉得这会是个机会。
但是显然他预估错了,这对他来说不是个机会,反而是个灾难。他以为朝堂上的官员都会发对自己入朝为官,但是事实恰恰想法,那些阁臣重臣,根本就是一直在持观望的态度,和着稀泥,从不表态。
在她看来,潘昶只有小聪明,而没有一个政客的智慧。同是礼教拥护者,礼部尚书苏弘和左侍郎杨立便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
和他们一样的,还有那些个阁臣重臣。沈皎知道,自己只有得到这些人的首肯,她的这个官位才会做得稳。
第258章 入朝
这朝中的阁臣和重臣, 每一个都是标准的士大夫, 更是政客, 这些人除了极少数为君王服务的寒门子弟外, 更多的是由世家大族培养的士族子弟。
每一个王朝都不可避免的存在着两种最根本的争斗, 一种是君权和相权之间的争斗, 另一种是帝王和世家之间的博弈。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虽然这句话是按照对个人能力增长所对应的要求来排的顺序,但是在很多士族子弟心中, 家族真的比国重要的多。他们凭借着自身的能力, 在朝堂上为家族谋求着最大的利益,这种利益有时可以不顾国家的危亡。
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 更会选择联合, 联合起来对付政敌。在这些人心中, 没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想法,君臣大义,“君为臣纲”, 在这些人心中更是一条可有可无的话,没有人去遵守, 在他们的心目中,即便是君王也不能侵犯他们的利益。
可是,自古以来, 君王和臣子之间的利益,特别是君王和权臣之间的利益, 怎么可能不起冲突。权利是最为诱人的,每个人都对其充满者欲望,而这种欲望却很少有人能够克制住。当君王和权臣双方都不能克制住时,双方之间必然会发生冲突。君王想要做到真正的主宰天下,控制最高的权利,就必然会和想要更多利益的权臣发生冲突,这便是帝王和世家这千百年来一直争斗的结果。
而现在的这个朝堂上,这个时刻,她能否不如朝堂,也是一场君王和世家,和相权之间的搏斗。
这些权臣心中想得首先不是她进入朝堂,是否符合礼教,女子是否为官这些问题,他们想得是自己进入朝堂后会给整个朝局带来怎样的变化,而这个变化,会不会给各自的家族利益带来影响。
沈皎看着前方的这些个阁臣重臣全都沉默不语,而上首的天和帝亦是威严丛生地看着下方,似乎在等待着这些朝臣给出的意见结果。
其实,在她看来,在大齐这样一个时代,天和帝兵权在握,朝中更是提拔了不少寒门子弟为重臣,大齐的朝代已经之前的任何一个朝代的君王权利都要大上不少。
天和帝作为君王,大权在握,这个时候世家也只能避其锋芒。但是即便这个锋芒再弱,天和帝也要顾及一二,不是畏惧世家,而是天和帝现在必须要用到世家,毕竟寒门子弟还没有世家子弟在治国上的作用更大,寒门子弟尚需要发展和培养。当然,这也是这些世家所一直依仗所在,他们依仗的不是自己这一代中出现了多少权臣,而是对子弟的教育,一代代出色的后辈才是他们传承家族的关键因素。
但是,在她看来,这场博弈最后的结果,应该会让她心想事成的。
“卫卿觉得之前元嘉所说的如何?”天和帝看着下方的卫赜,皱眉问道。如今的天色已经不早,他实在是没有心情再耗下去了,而今日就必需把这件事敲定,不然,事情越拖,越容易出现变故。
“回禀陛下,元嘉郡主之话,臣颇为赞同。”卫逊思索了良久,终是给出了答案:“君为臣纲,更没有宗法大过国法的说法,既然国法上从未规定过女子不得为官,那么元嘉郡主为官的事情便没有违反国法,张大人的举荐也是有理有据,是可行的。”
沈皎听到卫逊的话,便明白了,正如她所想,在这场争斗中,天和帝的君权以绝对的权威,取得了成功。或者说,卫逊和这些人以政客的敏感和权衡,选择了让她入朝这个结果,这个结果会是对他们最为有利的选择。
但是,同样她也主意到卫逊在刚刚说话中的暗示。卫逊只说没有女子不得为官的律法,但是也没有明确同意女子就可以为官。卫逊说得是她为官是可行的,这和“女子可以为官是可行的”不一样,这中间的区别大了去了。
卫逊这是在向天和帝隐晦地表示,他同意了自己入朝,但是不同意天和帝同意让所有女子都和她一样有站上朝堂,有和他们这些男子并肩站在一起地资格。
她倒是也不生气,她从未想过只凭着今天这一天,今天这一场朝堂上的争辩,便真的能够将女子的地位提高,让当朝的这些个士大夫同意让女子都能够和男子一样入朝为官,这显然是异想天开的事情。
像卫逊这样会同意她入朝,不过是碍着天和帝的君权和她所做出的那些利国利民的功劳的。只她一个女子入朝为官,那便只是个特例,还不能给男女之间的地位造成什么大的影响。但是若真的让女子都能够入朝为官,将会给这些男子的地位造成极大的冲击,到时候很多家族里面也许就不是男子的一言堂了。作为享受着这个时代造成的高地位的男子,更会极力反对。
所以,她明白改变女子地位并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够成功的,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要经过长期的,慢慢地积累和改变才行。
但是,今日能够得到这样一个结果,也足够让她感到高兴和欣慰了。“臣赞同张大人所说,同意举荐元嘉郡主入朝为官。”卫逊躬身道。天和帝听后,点了点头,又看向一旁的颜思道:“那颜卿觉得呢?“
“臣附议。”颜思亦是恭身道。
随后便是此起彼伏的附议声,而跪在一旁的潘昶听到这些人的附和声越来越多,心中悲凉,他知道自己之前的打算不仅都打了水漂,还惹得一身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