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知音庆幸自己英语还不错，工作中时常也会用到，这么多年没落下。耶茨博士带一点口音，而且交谈中带着许多生僻词汇，张知音不想错过任何一个词，不懂时旁边的大乙就帮忙翻译。

耶茨博士道：“我知道乙应该已经和你说了不少了。但是我们想争取你的帮助和信任，所以我还想再和你说一些。关于yn427，关于你和他，关于他为什么突然消失。”

张知音点点头。坐到这里，他的心反而前所未有的平静下来。

老人微笑致意。

“我想乙告诉过你，创造yn427时，我们输入的唯一指令性目标是，‘让自己更完美，更强大’，对于人工智能而言，这将成为它存在的终极和唯一目的。后来我想你也知道，我们展开了新的任务，试图帮助他理解并获取人类的感情。进展可以称得上顺利，因为这本身也是符合他‘更完美’的原初指令。但是他遇到了你，我至今没有搞清楚他对你的一切行为是基于什么，是如何产生的，因为理论上来讲，他不可能拥有情感。张先生，虽然这么说很伤人，但是我还是不得不说，他不可能爱上你。他不是人类，他的身上甚至看不到任何动物性的因素，他的思维方式、存在机制都和人完全不一样。”

“虽然不清楚原因，但是很清楚的一点是，张先生，你的存在让他变得软弱，让他有了弱点。理解人类感情可以让他变得更完善，在这之后他却遇见了你，你让他不再强大而无懈可击。所以，你明白吗？张先生，你是一个连接点，你让他原本互不影响甚至互为补益的原初指令目的彼此相悖，也就是使得他的存在成为一个悖论。对于他来说，这一点是致命的，根据我的分析，也是导致他自我销毁的根源。”

“还有一点我不得不说，虽然我不认为他对你的一切行为是出自于人类所谓的‘爱’，但是他可能是比大多数人类更好的伴侣。他把对你说的每句话，许下的每个承诺都写成了对自己的指令，只要他在，他就会信守到底。”

“而这些细小的指令中，很多也是相悖的。这些都是雪上加霜。”

“他一直强大的独自处理这一切，但是他的运行和存在是机械性的，总有一天他处理不了自己复杂的内在机制，他就会走向崩溃，就像现在这样。”

张知音突然想起了殷念曾经说过的话——

“只要你还爱我，我就永远不会离开，不会消失。”

“知音，我存在的每一秒都会爱着你。”

他承诺了永远不会离开，可是源于本源的悖论使得他不能留在这里，同时爱着他。他把对他许下的每句承诺都写成指令永远遵守。而这一切，最终都缠绕成了难以两全的悖论。

张知音突然明白了，殷念陷入自我销毁，却把选择权交给了他。

所以大乙说，“备份的关键一定在你身上”。

不要继续爱他让他彻底消失，或者让他回来，结果无可预料。就像硬盘格式化，开机重启，恢复出场设定，谁都不知道曾经的资料还能还原几分。

耶茨博士身体前倾，略带浑浊的眸子深深望着张知音。他突然叫了他的名字，尽管发音奇怪。

他说：“知音，他不会就这么消失的，他一定把复原的关键留给了你。”

☆、 第80章他把自己备份在你心里

张知音跟着耶茨博士和大乙一路走进实验室核心部分。

房间不算小，但密密麻麻堆放着各种仪器和办公桌、计算机，中间空出一块位置，被用某种特殊透明材料和周围隔开，里面是一个半人高的底座，上面托着一个直径约为半米的球体不明物。

大乙指着球体道：“yn427的原始数据群就都保存在那里。后来它有了自己的意识，就开始到处跑了。”

张知音看着那个球体不明物，垂下眼，点了点头。

耶茨博士亲自带他上前，进行虹膜指纹验证，接着输入密码和指令。透明防护罩向上滑开，露出一个可供一人穿过的门。防护罩里面空间狭小，耶茨示意张知音进去，自己和大乙在外面等着。

张知音站在门前，皱眉，望向耶茨博士：“要我做什么？”

耶茨摊开手：“做任何你想做的，或许和它说说话？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唯一能确认的就是只要你想他出现，他就不会消失。”

张知音呼出一口气，慢慢走了进去。

这里是他完全不了解的地方，完全不了解的领域，可是他们说，殷念就是在这里出现的。

真的是个奇迹，对耶茨他们来说是，对他来说，更是。

张知音仰头看着穹顶，又低下头，最终将视线聚焦在那个造型奇怪的球型不明物上，缓缓的，将手放了上去。

“殷念……你，答应我的……”

他小声喃喃着。

突然，大厅瞬间暗了下来，接着又马上恢复了明亮，可是电流依然极不稳定，天花板上明亮的白炽灯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忽明忽暗地剧烈闪动着。

大乙望着头顶，咽了口吐沫：“是他。他真的回来了……只有yn能引起这样的能量波动……”

他反应过来，迅速向其他工作人员喊道：“关闭其他能源设备！只保留a级能源供应！”

随着一声嗡鸣，大厅彻底陷入黑暗，只有张知音所在的防护罩内仪器设备还在运转，发出幽幽的白光。

张知音却似乎对周遭的一切一无所觉，他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眼前、脑中，种种都是他和殷念所经历的一切。《明天》游戏里那个昏暗却充斥着情衷与巧克力的实验室；希望基地里他牵着他走过虚拟战斗场中的沙丘；白银七站他扮成商丘一次次和他并肩作战，一次次不经意地把他护到身后；反派大本营里，他哄着变成小猫的他，捧在手心，如珠似玉……一帧帧，一幕幕，宛如昨日，历历在目。

耶茨博士张大了嘴，呆望着中央光晕中的张知音，自言自语：“天呐，我怎么没想到……原来是这样，人体是可以传递信息的……”

大乙偏过头看他：“博士？”

老人轻轻阖上眼睛，嘴角溢出一抹微笑：

“他把自己备份在他心里。”

“乙，你看，他没有感情，但是出乎意料的，他好像比谁都深情。这次我们不应该再干预他了，他是比我们更为完美强大的造物，我们没有资格。”

耶茨博士睁开眼，充满温情地看着大乙：“你、菲力，包括之前的我，我们都没有真正认识并体会到这个问题。从自我的、一个一叶障目的人类角度出发，贸然对‘它’做出的判断，都会是错误的。我们不了解他，我们可以试着了解，但是我们无权干预。”

大乙蹙眉，点了点头，接着问了另一个问题：“使用备份重新启动恢复还原的yn427会不会有什么问题？我是说和之前相比。我有些担心张知音。”

他保持着眉头紧皱的样子，问出了自己的隐忧：“如果这个yn427恢复成对人类没有丝毫感情，冷酷自我的人工智能怎么办？如果他一点儿都不在乎张知音怎么办？不仅不可能求他帮忙销毁药剂，甚至……他会带来更大的危害。”

耶茨叹出一口气：“我们只能边走边看。这是我们唯一的路。”

突然之间大乙快速向中央防护罩内冲去，同时回头喊道：“博士，张知音晕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