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舟迄今为止的人生是被粗暴地割裂成三个部分。
抛弃,收养,再被抛弃,再被收养。
福利院给他做过检查,器官发育完全,四肢没有残疾,大脑功能正常。
李老师抱着小小的,还不满半岁的他洗澡,看着他胡乱地在澡盆里挥舞四肢,哇哇乱叫,心想,这样的孩子怎么会被抛弃呢。
他们给他取了血样,投入大海似的dna比对库里,期待能帮他找到那个没留下只言片语就丢下他的家长。一年两年,他会走路了,长出了牙,可以自己拿动勺子,会不慎清晰地喊上一句妈妈。
可他的妈妈还是没有找到。
电脑里的他没有来处,上了福利院的集体户口。李老师看着走路还有些不稳的他,又一次想,怎么会有人舍得丢下他。
福利院的每一个孩子都是如此,怎么会有人舍得丢下他们。
那时候他还不懂,他以为李老师就是他的妈妈,他还有哥哥妹妹姐姐弟弟。他们的家很大,偶尔会有人陌生人来送给他们玩具和衣服。
后来他慢慢懂事,李妈妈和家里的其他的阿姨把他叫出来单独谈话。
那天他的一个哥哥送给他一根棒棒糖,是芒果味的,他拿在手里慢慢地舔,想吃得慢一点。
“遥遥。”他含着糖,抬头去看他的李妈妈。
“李妈妈。”
“好乖。今天李妈妈要和你说一件事情,很重要很重要,你要好好听。”
糖水化在他的嘴里,他吞下一口,慢慢地点点头。
“遥遥啊,其实,李妈妈呢…………”李老师摸着他细软的头发,话在口中怎么都说不出,每一次她都说不出口。
“你知道你现在住的地方是哪里吗?”
“是……家,家里。”
“对,对了。李妈妈今天就是要告诉你,咱们家呢,其实有个名字,叫福利院。福利院,记住了吗?”
他跟着念:“福…利…院。”
“嗯,遥遥好聪明。李妈妈和你说,你马上要去上学了,万一迷路了,找不到路了,你就要告诉别人家里叫福利院,还有要说这个地址,让他们送你回来知道吗?”李妈妈又教遥遥记住一个地址。
“嗯,记住了。”
李妈妈把他抱住,心里酸楚。
怎么这么快懂事,怎么快就要去上小学。
那时他们上的学校,福利院都是统一接送的。他还不懂,为什么要专门告诉他,家叫福利院。
等他上课了,从教课老师里未尽的语气里,从说爸爸妈妈和我是一家的课文里,模糊地懂得了福利院这个词是那么悲伤。
这种悲伤让他感到害怕,他还不懂害怕,只觉得就像自己下楼梯踩空的那一瞬。
心猛地飘起,被吊到高处。
他气都喘不过来,扑倒李妈妈怀里哭了很久,福利院里稍大的孩子都听到了。夜里他的哥哥偷偷钻到他被窝里陪他睡觉:低声安慰他“遥遥,别伤心了啊。哥哥明天给你吃冰淇淋好不好。”
而他只是一边哭一边喊,妈妈、妈妈。
他懂得了妈妈,爸爸的真正含义。
迈过这一关之后,他还没在福利院待多久,就被他的路妈妈领回家了。
一开始的他,还是习惯一般,喊她路妈妈。
路南只是蹲下来,摸着他的头说:“遥遥,要叫妈妈。不要叫路妈妈,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妈妈,知道吗?”
他点点头,过了一段时间才改回来,也适应了自己的新名字。
“路遥,把烟灰缸给我拿过来。”沙发上的男人点燃一支烟,冲着一旁的路遥抬抬下巴。
路遥下了沙发,蹲到客厅茶几边上,去找烟灰缸。烟灰缸被放得有些里面,他手不够长,够了好一会,还没拿到。
“还没拿到?快点。”男人吐出一口烟。
路遥连忙应:“要拿到了的,田叔。”说完忙不迭就把自己往里挤,好不容易拿到了烟灰缸。
他把烟灰缸放到田叔面前,自己又乖乖坐回去了。
男人抖掉烟灰,拿着遥控器挑了个电影看,漫不经心地问:“你妈呢?”
“妈妈上夜班去了。”路遥乖乖回答。
“她放心把你一个人待在家里面啊?不是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崽吗?”男人冷笑一声,长吸一口烟。
路遥听他语气,不知怎么回话,只好沉默地低下头。
客厅里一时间只有电影声。
田叔不经常来,也不是很喜欢他,路遥待着不是很自在,客厅里的烟味越来越浓。他想了想,扣了扣沙发罩面,准备回自己的房间。
结果他刚下沙发,田叔就把他叫住了:“去哪里?”
路遥小心翼翼地和他对视:“去,去写作业……”
“噢……”田叔点点头,把嘴里的烟吸完,按灭在烟灰缸里,起身拿了外套,“那你写作业吧,你妈不在我就先走了。”
路遥冲着男人的离去的背影说:“田叔再见。”
“嗯,你好好在家。”
路南刚下晚班,推开门闻到一股烟味。她脸色有些奇异的兴奋,几步走到客厅却发现没有人。
“遥遥!遥遥!”她把包和外套放下就开始找路遥,路遥趴在房间的桌上睡着了,等她推开房间门这才迷迷糊糊醒过来。
“妈妈…”
路南走过去拍拍他:“怎么在这里睡着了,不去床上睡。”
路遥揉着眼睛:“想等妈妈回来。”
路南抓住他揉眼睛的手,轻轻拍了他的背:“遥遥好乖,作业写完了吗?”
路遥乖乖点头。
“哎哟,咱们遥遥真的好乖。”路南亲亲了他额头,路遥有些不好意思地往他怀里钻,脸颊贴着她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