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场谁也不是傻子,看皇帝此刻还算满意的神色就知道,皇帝并不是不知道谢容禛的真假,只是不想承认谢容禛的身份,承认了谢容禛的身份,那就是承认了当年有这条漏网之鱼。
连个手无寸铁的七岁孩子都找不到,不仅没找到,还让人家逍遥地多活了十年,甚至十年后如此猖狂地回来报仇,简直就是昭告世人朝廷的无能,这搁哪个皇帝头上都是丢大面子的事。
李太尉再接再厉:“臣斗胆猜测,此人就是个普通的江湖草莽,借着乱党余孽的名头哗众取宠罢了,不足为惧。”
皇帝瞥了眼他腰间的布扣,“嗯”一声算是肯定了他的“不足为惧”。
李太尉讪讪扯了扯宽袖,将布扣挡住。
有了李太尉的开场,殿内迟滞的气氛终于动了,几位大臣算是明白了此次议事的宗旨:谢容禛是真是假,大家心知肚明,但真相必须烂在肚子里。
所以,陛下为什么不直接瞒着我们?其实这种事本来就不归我们管啊……
就在大臣们一头雾水的时候,皇帝突然叹了口气:“江湖中能人辈出,可惜啊,可惜不能为朝廷所用。”
大臣们心神一禀,顿时醍醐灌顶,彻彻底底明白了皇帝的用意,紧随而至的便是后背一阵凉意:陛下不满江湖势力已久,怕是要借着这次的事有所行动了。
朝廷与江湖历来都不是泾渭分明,在座诸位谁都不敢拍着胸脯说自己与江湖门派完全没有利益牵扯。
皇帝这番话,明显也是在警告他们。
几位大臣立刻起身跪地,纷纷表态:对江湖势力,能用则用,不能用则剿,做臣子的绝对拥护皇帝的英明决策。
尚书令赵大人道:“陛下,江湖门派众多,鱼龙混杂,想要招安绝非一朝一夕之事,臣提议重启六扇门,由六扇门彻查假谢容禛案,由此摸清各门派底细,梳理江湖势力。”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闷雷声由远及近,一道闪电劈开夜空,离皇帝最近的银灯中,烛火在殿内白光大盛的瞬间跳动摇曳起来。
皇帝并未注意到许公公陡然苍白的脸色,起身负手道:“下诏,重启六扇门,即日起由鹰卫执掌,鹰卫左右统领协同调查此案。”
赵大人大吃一惊:“这……六扇门虽已废弃百年,可到底是朝廷的正规衙门,由鹰卫接管怕是……怕是……”
皇帝低下头,面无表情地看向他:“怕是什么?”
“怕是……怕是……”赵大人目光落在皇帝腰间,脸上失了血色,脑中一片空白。
皇帝发觉他的异样,微微皱眉,余光瞥见许公公颤抖的双袖,扭头朝他看过去。
“扑通——”
许公公膝盖发软,仓皇跪地,双眼死死盯着皇帝腰间,神情如见到地狱恶鬼,颤声道:“陛……陛下……您的带钩……”
皇帝这才发觉衣摆有些松,面色微变,一只手探向腰前,腰带竟不知何时散开来了,本该在那里的赤金龙爪带钩不知所踪!
殿内刹那陷入一片死寂,外面雷声“轰隆隆”逼近,又一道闪电划破夜色,映照出所有人苍白如纸的面孔。
鹰卫左右统领也齐齐变色,左统领猛一挥手,大殿四面阴影处即刻涌出二十几名黑衣鹰卫,虚虚实实地将皇帝牢牢护在中间。
皇帝冷笑一声,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着滞留在殿内的贼匪说道:“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哼!看来是想借窃钩之名图窃国之谋啊!不过这不是春秋战国,这是我大祁太平盛世,你有多少兵马就敢妄图痴人做梦?你杀得了朕,堵得住天下悠悠众口么?”
空荡荡的大殿内,只余尾音回荡,没有任何回应。
跪在地下的大臣们噤若寒蝉:完了完了,陛下竟然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做臣子的这条小命怕是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左右统领以额点地,齐声道:“臣失职,恳请陛下责罚!”
皇帝却不看他们二人,只盯着几位大臣:“鹰卫是朕一手打造的,朕相信他们的忠心,贼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大内,能在朕的身上动手脚,难道真有通天彻地的本事?”
这是怀疑宫里有内应?
大臣们面色灰白,颤着身子伏叩在地。
“贼人既然喜欢装神弄鬼,就不会即刻要了朕的命,鹰卫退回原位。”皇帝转头看向旁边的更漏,眉头微沉,缓缓道,“电闪雷鸣,大雨将至,诸卿行路不便,今晚就宿在宫里吧。”
大臣们纷纷闭上眼,心里一阵绝望,却还要强打精神叩头谢恩。
皇帝将目光从更漏上收回,突然觉得头晕,忙抬手在额头按了按:“宣太子觐见。”
许公公从地上爬起来,转身朝着门外高喊:“宣——太子——”
“砰——”勤政殿的大门轰然而开,外面无风,只有大雨瞬间倾盆而下,守在门口的鹰卫大惊,立刻训练有素地提刀戒备。
许公公目瞪口呆,下意识回头,尖细的嗓音陡然变得锐利:“陛下——”
只见皇帝双眼微阖,身子晃了晃,毫无预兆地软倒下去,“砰”一声摔在地上。
“陛下——”
“陛下——”
大殿内瞬间乱成一团,混乱中,一道黑影自梁上倏然而下,守在门口的鹰卫们接连倒地,勤政殿内外乱糟糟响起一片“捉拿刺客”的喊叫声。
大雨如瓢泼,迷蒙了所有人的视线,黑影如雨中鬼魅,数息间翩然飞至皇宫外墙。
一道闪电划开夜色,照出斗笠下白如细瓷的下颌。
“狗皇帝,你该谢我暂时救了你一命。”黑影讥笑一声,抛了抛手中带钩,足下轻点,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