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我说道,很标准的普通话,一点京腔痕迹都没有。我急忙环顾四周,果然两侧厢房里都静悄悄的。我不敢相信,亲自钻进屋子里找了一圈,里面摆设很整洁,但空无一人。
我一下子怒气翻涌起来。这怎么回事?我花了如此之大的代价,好不容易要见到老朝奉,这个横里闯入的家伙凭什么来指手画脚?
“你他妈到底是谁?”我怒吼道,攥紧了拳头。
他扶了扶金丝眼镜:“你果然和传说中一样容易冲动,许愿。”
“别转移话题!你到底是谁?”我上前一步,气势汹汹。
他不闪不动,语气一点起伏都没有:“第一次见面,我是药不然的哥哥,我叫药不是。”
药不然的……哥哥?!
我不由得仔细端详了他一下,对方的表情冷冽而漠然,像是块冰。我从前依稀听药不然提过,他有个大三岁的哥哥,对古董行当没兴趣,很早就被家里送去美国了。这哥俩风格差异可真不小,除了相貌相似,没一个地方相似的。
可是,药不是为什么突然回国?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老朝奉的院子里?难道他也是老朝奉的手下之一?
一念及此,我不由得心生警惕,退后两步。药不是开口道:“我也刚到不久,老朝奉应该是提前离开了,我没有见到。”
他说得坦然,但可把我给气坏了。原来是这么回事,老朝奉本来只约了我相见,一看居然有一个外人先跑过来,以他的警觉性,自然是立刻抽身离开——我人生中大概最重要的一次会面,居然被这不相干的人搅黄了!
“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在哪里见面?”
“我一直在监听你的电话。”
我顾不得风度,一把揪住药不是的领带:“这是我许家恩怨,你来瞎掺和什么?”
药不是个子高,被我把领带往下那么一拽,整个人朝前弯下腰。他就这么俯视着我,一字一句:“我爷爷因为老朝奉被迫自杀,我弟弟成了通缉犯——你说这事跟我有没有关系?”
我的手一颤,倏然松开他的领带。
是啊,老朝奉害的可不只是我许家一家,药来受他胁迫,就死在我面前;药不然就更别说了,我至今也不明白他为何投靠老朝奉。他们药家两代中坚一死一叛,可以说是元气大伤。
我盯着药不是,想从他眼中看到复仇者特有的愤怒,但我只看到平静,死寂般的平静。
药不是后退一步,把领带重新捋平,语调不急不缓:“家中如此巨变,旁人都靠不住,只好我亲自回国来解决。”说到这里,他扶了扶镜框,冷冷道,“我必须指出,许愿,你真是令我失望。”
我略感愕然,不知他为何这么说。
“刚才一提老朝奉,你就急吼吼的像个疯子,完全失去了冷静。以你这种心态,就算真见到老朝奉,又能报得了什么仇?”他的话就像一根根标枪投过来。
“说的你好像很了解我似的。”我低声咕哝。
“你重返五脉后的一切行动,我都仔细研究过。《清明上河图》那件事情,你急于找老朝奉报仇,自己犯浑冲动,才一脚踏入百瑞莲的陷阱。我以为你会因此长点教训,可刚才你的表现证明,根本没长进!”
我忍不住反唇相讥:“把老朝奉惊走的人,可不是我。”
药不是道:“即使你见到了老朝奉,然后呢?你认真想过没有?”
他这一句话,一下子提醒了我。先前我沉浸在即将见到老朝奉真面目的激动中,还没顾上想清楚,一旦见了面,要怎么和他了结恩怨——到底是扭送当地派出所绳之以法,还是手刃元凶?
我不吭声了,药不是继续道:“你有没有想过,老朝奉这么狡猾的人,怎么会主动现身邀你见面?他绝非良心发现,必然有所图谋。你这点都想不透,就慌慌张张跑过来,只会一头栽进陷阱里,重蹈《清明上河图》的覆辙。”
他的声音冷峻透彻,如同一把手术刀,一刀刀地削去我的侥幸。我被他批评得有些恼火:“这与你无关!”
药不是眉毛轻抬:“怎么没关系?你得和我一起去把老朝奉给揪出来。我的搭档,可不能是个白痴。”
我一时无语,这自说自话的本事,倒是和他弟弟一脉相承。这才见面不到十分钟,他擅自监听我电话的事还没说清楚,倒已经开始挑剔起我的素质来了。
“神经病!”
我甩下一句话,转身朝门口走去。一个莫名其妙的人,一个莫名其妙的提议。我若是二话不说就听他的,才是失心疯了。
“你不想抓到老朝奉?”
“这个我自己会想办法。”
“难道你也不想搞清楚,我弟弟为何出卖你?”药不是的声音从我背后响起。我迈出门的动作僵住了,像被一根绳子牵住了脚脖子。
药不然现在是我心中最大的一根刺、一个谜。如果说老朝奉是我要了结的仇恨,那药不然就是我急需解开的心结。他确实背叛过我,但也救过我。那家伙玩世不恭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心思,我从来没搞明白过。
药不是轻轻叹息了一声:“他到了今天这步,我也始料未及。这家伙到底什么打算,我这个做大哥的,从来没搞明白过。我们两个联手,也许可以弄清楚。”
我心里犹豫了一下,这个提议听起来很诱惑。不过我转念一想,这大概是药不是的策略,我可不能被他控制了谈话的节奏。
一个凭空出现的家伙,一份突如其来的邀请。我虽然鲁莽,可也不至于如此轻信。
我沉思片刻,转过身来:“这件事太大,光我们两个可不够。今晚家里有个聚会,五脉聚齐。你有什么想法,不妨到那时候提出来,大家群策群力。”
今晚五脉确实有个聚会。老朝奉的实力深不可测,想要抓住他,必须要借助五脉的力量才有可能。
不料药不是“哧”了一声,一脸鄙夷地摇头:“药家的公道,我会讨回——但不会指望他们,那些家伙没有一个靠得住。”
我双眼一眯,这可有意思了。听药不是的口气,显然是打算甩开五脉单干。可我记得,他根本不是混古董圈的。一个常年在国外的外行人,想单枪匹马挑战老朝奉?
亏他还说我有勇无谋,我看他才是不自量力。
药不是似乎无意解释,他挥了挥手,甩过一张名片来:“我这次回国,五脉几乎没人知道,我对无聊的聚会没有兴趣——如果你改变了想法,就来华润饭店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