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静转过身来,淡淡道:“为她一掷千金,值得。”
子韶心底深深一憾。
成静垂下眼,拿过案上已经写好的书信,吩咐道:“再把此物递到西城妙萃坊去,暗中交给掌柜的,他自然知晓应该怎么做。再将消息散播开来,让崔二郎提早知晓。”
子韶问道:“郎君真要为了她……将原本的计划全部打乱?”
初来洛阳,成静还在荆州的时候就说,以韬光养晦、徐徐图之为佳。
如今贸然因她动用部分势力,又与权势最为鼎盛的谢族对上,或许他也难以自保。
成静推开窗子,看着窗边一片鲜亮碧绿,他特意移植过来的垂丝海棠已经开了一半,满树鲜红。
他道:“乱就乱罢,我有何惧?”
那日之后,洛阳城中渐渐传开流言。
有人说,端华翁主心地善良,不过不小心摔碎了御赐的什么东西,便被族中人处罚,因身子骨弱,已经昏迷不醒;有人却说,端华翁主是与谁家儿郎两情相悦,谢族棒打鸳鸯,端华翁主才想不开自尽了;更有甚者,说世族见不得族中女子与寒门来往,故而发怒惩戒,翁主如今性命垂危。
事情一开始就传得离谱,后来随着流言扩大,更是成了各个版本,什么匪夷所思的揣测都有,茶馆街巷里人人议论不休,可不管怎么传,归纳起来,不过就是——端华翁主心地善良,奈何不小心惹了那些权贵不快,如今很惨很惨。
那些被她救济的百姓,或是仰慕其才情的读书人,都开始愤懑不平。
欺压百姓也罢,这些士族规矩之严,竟是连自家人都不放过么?
当初站在粥棚下的小娘子何其善良坦诚,定是这些权贵有心与人家过不去。
百姓想的不多,只在口口传着翁主有多好,甚至夸大其词,神乎其神,只差将翁主夸成九天仙女下凡,短短几日之间,民心已彻底偏了。
有人暗中造势、利用百姓。谢族的探子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迟了。
后来,失传的名家字帖便出现在望萃居,引得名门公子纷纷高价竞拍。
竞拍的当儿,席间小厮来往走动,便在悄悄谈论谢族那事。
声音不大不小,偏偏又传到那些公子哥的耳朵里。
再后来,谢定之下朝时,便被好友崔昌平一把拽住胳膊,劈头便问:“你们谢族那翁主究竟是怎么回事?”
谢定之眯了眯眼,才了解事情始末。
他与崔昌平解释了一番,回府后,气得拍案,便命人将谢映棠带来。
可身边的仆人却道:“郎主……翁、翁主她,还没醒。”
谢定之忽然怔了怔,问道:“她昏迷多久了?”
“翁主身子已经好转了,公主殿下还日夜守着。”仆人道:“待翁主醒来,殿下那处定会传消息回来的。”
谢定之阖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正要抬手让人退下,忽然一顿,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会不会是成静?
那小子疯了不成?
谢定之沉吟片刻,去见了谢太傅。
虽然这件事情实在荒谬,且对谢族名声有损,但他毕竟也是做父亲的,哪里真的忍心这么罚女儿?
顺水推舟,改为从轻处罚也不是不可。
后来,谢映棠醒来时,便发现自己身处棠苑,一边案上的药正冒着热气。
她艰难地撑坐起来,茫茫然环顾一周,却发现身边的婢女无一人面熟。
心往下沉了沉。
随后几日,谢映棠便又被软禁在阁楼上。
说来,她并不是第一次被关,关来关去的总归还是渐渐习惯了,没有人的时候,她自己也能找到消遣。只是,这一回与往日都不同,偌大谢府,她除了身边那些陌生冰冷的面孔外,再也找不到任何人,无人可以来探望她,她也不出去。
那些新来的侍女都是曾经在谢太尉跟前服侍过的,个个懂得分寸,既不会对谢映棠无礼,也不会纵容她做任何不合适之事,偶尔谢映棠写字趴着睡着了,便会被她们叫醒,推着去沐浴更衣,再一股脑儿地塞进被子里,阖上门来,又留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谢映棠这回做不到心安理得消磨光阴,她担心着成静,亦怕族人会采取别的办法,便尝试了许多逃跑的办法,每次连第一道门都没跨出去,便被人给抓了回来,她实在聪明,花样繁多,侍女们与她斗智斗勇,久而久之,谢定之亲自过来,素来慈祥的父亲对她不再有好声色,劈头便问:“是不是非逼着为父见你捆起来?”
谢映棠遂不敢再动。
谢定之看着女儿战战兢兢的模样,只觉得脑仁疼,拂袖而去后过了几个时辰,公主便亲自来瞧了瞧幺女,跟她例举了许多与她年纪相仿的士族女郎们,人家如何如何知书达礼,谁谁又已嫁了人,如今操持一府事物,颇有主母风范。谢映棠却说她将来亦能为成静打理一府,气得公主也拂袖而去。
之前全洛阳便在传翁主的各种传言,如今她与外界隔绝的消息又不胫而走,外界也有人私下里好奇这一回又发生了什么事。老夫人素来不太管小辈的事情,听人说了谢映棠欢喜成静,狠狠一拍桌案,愠怒道:“这丫头!好生糊涂啊!”
许净安此刻正侍立在一边,给外祖母端上刚刚沏好的茶,闻声心念一转,柔声劝道:“外祖母消消气,棠儿妹妹心思单纯,素来与谁都相处得好,一时忘了自己身份,只要还未酿成大错,净安以为,便也不算大事。”
她一说“忘了身份”,老夫人便想起谢映棠素来不摆架子,名门闺秀温柔谦逊是为好事,但这丫头,素来与人嬉笑疯闹,也讨得那一群下人都爱与她开玩笑,这又像什么样子?老夫人皱了皱眉,冷哼道:“还是自小娇养惯了,行事不矜持也罢,又怎么能在外面胡闹?”
谢秋媛甚少见祖母如此如此生气,见状悄悄瞧了许净安一眼,便笑道:“我听说,堂姊前几日被罚跪在了祠堂,大伯父与翁翁都狠下了心来,想必……如今也该知错了罢,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祖母消消气。”
“说到此事……”许净安担忧道:“棠儿妹妹现在还被关在棠苑,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一个说想必已知错,一个又说正被软禁着,显然是没有知错,还在倔着。老夫人念及此,恨铁不成钢道:“那什么……成、成静?此人不过一芝麻小官,她看上了他哪一点?”
许净安念及记忆中那风雅隽秀的儿郎,便斟酌道:“棠儿许是觉得……此人人品不错,故而一时忘了身份……”
“荒谬!”老夫人甩袖起身,往谢太傅书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