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角酸胀,难以想象日后她知道真相那一幕,那会是怎样一番情景,当她知道了自己才是真的晚晚,她会喜极而泣?还是一时难以接受,崩溃地大哭起来?会不会怨自己瞒了她这么久?只怕少不了要淌下几行热泪了,怜爱地摸着她脑后柔软的头发,他又把人往怀里箍了箍,轻吻她眼睫:“睡吧……”
梦里,那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一身薄薄的春衫,脸比海棠娇,欢快地在前边跑,苏夫人跟在后面叮嘱:“晚晚,别跑这么快,小心摔着了。”她不理会她母亲,继续奔跑,咯咯笑着,撞进他怀里,抬眸,黝黑的眼珠闪出惊喜的光泽:“哥哥——”
他双手伸去她身后圈着她的腰,把她抱了起来,她顺势攀住了他的脖子,苏夫人对着他笑:“你陪她一起玩吧,她就喜欢你。”怜爱的目光再次掠去她身上,苏夫人摇摇头,转过身走了。
谁不把自己的亲生骨血看得如珠如玉,捧在手心里?
这厢,苏夫人刚刚推开行馆的门,里面询问的声音就起了:“娘,你去哪儿了?”
苏夫人嗓音低哑,魂不守舍:“哦,我睡不着,出去走了走,外面月色不错,我就在廊前驻足多看了会月亮,才忘了时辰。”
苏晚晚坐起身来,透过窗棱看见一片黝黑,隐隐约约地可辨出几根光秃秃的枝桠来,风呼呼地号着,明明是月黑风疾的夜晚。她想起今日宴饮结束的时候,苏夫人说有事要和魏后商量叫她先走,自己留了下来,魏后后来又让女官出来唤那个女人进去。
那个女人真的跟苏夫人有几分神似呢,苏晚晚隐隐猜到什么了,苏夫人一定是想起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回答的嗓音低哑,明显是哭过。
——
颠簸了数日,终于是回了府,马车一停,颜倾迅速从江洲怀里爬了出来,跳了下去。这一举动可把江洲给吓坏了,慌忙跟着跳了下来,四下扫视,看见了蜷缩着身子蹲在路边的人,快步踱去她身后,发现她正痛苦地呕吐。
他一边拍背一边询问:“怎么了,吐得这么厉害?我抱你进去吧,回头让阿六请个郎中来瞧瞧。”
她赶忙摆摆手:“也许是在马车里坐得久了,头有点晕,胸口有些闷。”一说完又干呕了起来,江洲道:“这怎么行,一定要让郎中瞧瞧。”
堵在胸口的东西都吐出来了,好像好过了许多,她笑道:“我又没什么病痛,瞧什么郎中啊?郎中都是那样子的,瞧不出毛病就说是身子不好气血不足,你信不信啊?药吃多了总归是不好,管它是补药还是其他什么药……”
她这几天都还好好的,乘车眩晕呕吐也正常,应该没什么大碍了,江洲也没有多想,只道:“那回房了好好休息,我让琥珀去 吩咐厨房做碗莲子粥,晚上再些做开胃的菜送来。”
她笑笑,由他搀着往屋里走,没走几步就瞧见公主婆婆笑意盈盈地出来了,待近前看清了面容时,公主婆婆那明媚的笑容突然一敛,忙从江洲手里接过她问道:“我的小祖宗啊,这是出了什么事,哪里不舒服啊,瞧这脸色白的。”
秋风贴着面拂了几下,她深吸两口清冽的空气,难受消解了不少,笑道:“没事的娘,就是坐在马车里久了,有些晕。”
“哦。”长乐知道坐马车里颠簸久了会有这种情况,也没往心里去,看看她的身子又摸摸她的脸,心疼道:“还是因为这身体太柔弱了,我叫厨房再多炖些补品,每天你可得按时吃下去了,把这身子给我养好了。”
心中叫苦不迭,吃补品养身子的话公主婆婆在他们新婚第二日就说了啊,自那之后,她天天都在吃着各种补品。公主婆婆对她可谓是关怀备至,每次送来时怕她不吃,还派人监视着,亲眼目睹她吃完了才收拾空食具回去。现在,这婆婆还嫌以前炖得不多,要加量了,恐怕她以后要天天吐了。
不过现在真是幸福,被婆婆和夫君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她觉得自己爱上江洲并嫁给他是最正确的选择了,青天有眼,知道自己前世死的冤,这辈子就竭力补偿自己,她的幸福是多少姑娘羡慕不来的啊。
入了门,三人刚行至庭中,突然听见哇哇的嚎叫声撕心裂肺地传来,像是江月的声音,听得人心惊胆寒,环顾四周却不见人影。公主扶着她的手开始颤抖起来,江洲也变了脸色。
“月儿!”公主急的大喊:“来人啊!小姐在哪里哭?快去找!”
下人闻声陆陆续续地前来,三人也分头开始寻找。
众人都在呼唤江月,把附近都快翻遍了就是不见江月的人影,却能不断地听见她骇人的哭声……
颜倾定住脚步,仔细聆听那声音,锁定了身后那一排树冠多姿的茶花丛木。茶花四季常青,深秋和冬春都会开花,此时正赶上了茶花花时,枝叶繁茂,红英覆树,花人如株,状如牡丹,仔细去看,江月所穿的恰是一身翡翠色喜鹊衔樱桃缎裳,这才被隐蔽住了。
听见有人走近,江月忙往里头缩了缩,压低了啜泣声。
颜倾蹲下身来,小心翼翼地分枝拂桠:“妹妹别怕,是我,我是你嫂子。”
看清来人,江月哇得一声,扑过来抱住她呜呜啜泣起来。
“妹妹乖,别哭了,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躲在这里?”颜倾一边轻抚着她的背一边问她。
江月啜泣着,断断续续地讲道:“嫂嫂,我,我肚子疼,在流血……”
“肚子疼?流血?”颜倾垂眸去看,心中一惊,只见她背后衣裳那翡翠色已经被染成了一片殷红的深色,喜道:“原来妹妹是来癸水了,别怕,这是好事。”
“一直流血,我会不会死啊?”江月的两只眼泡哭得肿了起来,面上写满了惊惧,也因为哭泣挣得青紫。
颜倾捏捏她的小脸笑道:“傻丫头,怎么会?每个姑娘都会有的。”
江月似是不信,疑惑地问:“你有吗?会一直流吗?”
颜倾愣了一下,这个这个这个,这个月的月信好像没有按时来了。“不会的。”又问江月:“傻丫头,你干嘛要躲在这里哭?为什么不去找阿采?”顺手替她摘去了头发上的花瓣和树叶。
江月低头,继续抹了一把眼泪:“我之前在外边玩,突然发现了……阿采还在房里,好远啊,我肚子又疼不想走路,我怕阿六他们看见……就躲在这里哭着让阿采还有娘她们听见,让她们来找我,没想到,它一直流,我要死了呜呜呜呜……”
颜倾摸摸她的脑袋:“快别哭了,眼睛哭肿了不好看了,我抱你回去好不好?”
江月摇摇头:“我不想让阿六他们看见,不想让他们看见。”
颜倾笑笑:小丫头还不是知道一些的,懂得羞赧了。
俩人正说话着,哪知江洲找过来了,蹲下身来,拍拍颜倾的背,探着头要过来张望,瞅见了江月,焦急问道:“小月!你怎么啦?刚才在哭什么?躲在里边干什么?”
江月尖叫一声,扑到她怀里,让她完全挡住自己,嚷道:“哥哥走!哥哥走!嫂嫂,快让他走!”
江洲更急了,忙追问她:“她这是怎么了?怎么都不想见我了?发生什么事了?”
颜倾拍拍江月的背,转过脸来:“没事,你别看了,去叫娘和丫鬟们过来吧,让男仆们都退下吧。”
江洲莫名其妙,但见她一脸轻松的样子,也相信江月没出什么大事,不知道俩人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只好照做。
——
阿采领着江月去了里头换洗,给她灌输知识。
长乐公主则在外头跟颜倾讲话,询问这次皇宫之行,得知皇后赏了她一枚玉扳指,欣喜不已,自己打心底也对她更加喜欢了。
随后,阿采把换完新衣的江月领了出来。
一旁站着的张嬷嬷和丫头们都不约而同地对她笑道:“恭喜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