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阆听他越说越不对劲儿,打断兴滋滋的人道:“你说成斐是来给何良那厮求情的,我气不过才会了他几招,谁知道他那样弱。”
苏城适时停了话题:“我躲在窗后头看的正起劲儿呢,就被老爹派来的人给拽走了。”他正了颜色,“父亲把我教训了一顿,这倒没什么,不过他还说,今年朝堂上,风声要变。”
后生们对几十年前的江山之争无路感同身受,唯靠史策所载可知一二,书曰前秦乱,乱到权贵相残,国君迭替,民不聊生,起义的竿子揭的一个赛一个高,而后皆免不了又倒又砸,乌七八糟,多少年了才出来太.祖皇帝那样一个大人物,率部下兴刀兵,平四夷,削贵权,逐鹿中原,终举起了陈国的大旗,与南齐分鼎而立,直到今日。
朝代中事犹若四时之更,春间繁色盎然荫然黯然,末了散了乱了,终入晚秋,真到没落时,老天雨打风吹,霜降雪来,折腾不死誓不罢休,待到来年清风过,融掉寒冰,畔前生新芽,又成春花拂落,熬完料峭,方复一路繁华到深夏。
苏阆的关注点打小和史官要强调的不一样,儿时便指着墨字质疑,大陈太.祖皇帝英明神武天下第一,相对而言,南边皇帝建起的齐国与陈分庭抗礼,那两个皇帝也相差不到哪里去,一个天下怎么能有两个第一?书上写的差,两个皇帝分明不分高下,当再打一架,话甫出口,就被她爹狠狠敲了脑袋瓜。
两个天下第一到了也没分高低,陈齐两国几十年来各据九州南北,相安无事到现下,好事不消提,各自安好便罢,然南齐没有什么事情传出来,陈中官场上先悄悄变了风云。
大陈既立,太.祖完成大业,休养生息,安黎民抚功臣,自不用说,可就在他宫中摆宴,论功行赏,封官立权时,部下们不干了。
很多人欲.求和前秦中公侯们一样的爵位,传承到子孙。宫宴上一度沉默,继而部下表忠心,拳头敲的哐哐响。江山初定,经不起折腾,太.祖思虑再三,保留了前秦中一些世袭爵位,功臣们这才消停。
大陈便这般,迈进了公侯将相旧权新贵并存的第一春。
这一锅乱炖的。
苏阆指着墨字再次质疑,将相之职不靠投胎靠本事,很是有理,可公侯们的儿子要是个傻子,岂非傻子也能当公侯?苏嵃将军这次没敲她的脑袋瓜,只用布满厚茧的手磨挲着她的后脑勺,道,所以圣上要推新政哩。
话是五六年前的话,五六年过后,苏嵃口中的圣上成了先皇。
太.祖当政四十载,平战乱,抚民生,坐稳了大陈江山;太宗当政十余年,行科举,改官制,欲安定朝堂,然科举得行,寒士登堂,改制未毕,太宗驾崩。
太宗皇帝三年前英年早逝,众臣猝不及防,太子江涵时年一十五岁,在皇后和国舅兼襄南候戚覃的扶持下仓促登基,年号平贞。
先皇棺柩入陵时,苏嵃将军目光转向前首襄南候,胸前缟服颜色艳异,被他吐了好大一口血。
一路到平贞三年,当年的小皇帝长到十八岁,虽未及冠,但也是英俊挺拔的少年郎,然则苏阆听说,小皇帝做事没什么底气,英气不足而…柔弱有余。
说到小皇帝,当年成斐还因出类拔萃,被先皇挑出来,当了三年的太子伴读,似乎关系还很好,不过江涵登基后,戚覃便将他送回了相府。
苏城抱着棋盒乐呵呵道:“咱爹先是损儿子夸成斐,夸的自己心情不错,又说什么圣上终于要主一回事,找人代行了几年的殿试得以自己上,今年三甲终于能有原本的模样了,哦,还念叨了咱舅,念叨着念叨着,他就忘了打我,我才得以溜出来。”
损儿子夸成斐,凡家里有未娶少年的爹娘们都爱这么干,俨然已成京中官宦家族中兴起的潮流。
苏阆诚恳的表示同情,成斐其人文弱没武力也就罢了,没想到还是这样一个招仇恨的好手,能平安长成翩翩少年,成功收揽京中姑娘的一众芳心,着实不易。
苏城和卫凌不约而同瞪了她一眼。
苏阆敲着花枝干笑两声,很有眼色的在两个纨绔公子跟前转了话题:“那…咱的英明爹,念叨国舅侯爷什么了?”
承了父亲爵位的襄南候戚覃有两个妹妹,一个先皇在时入主中宫,小皇帝继位而成太后,一个嫁给苏嵃将军,十六年前生苏阆时窗前海棠花开满树,自己却香消玉殒。
苏城端着棋盒的手一顿,有些晦然的道:“幸亏先皇去的不久,小圣上今年也开始主事了,否则朝上新臣岂非都去了他戚家麾下。”
说话间已至门前,苏阆抬手推开,才要进门,脚边有个团绒绒的东西喵呜柔柔唤了一声。
苏阆眼前一亮,弯腰将雪白毛团抱在怀中:“哎呀,阿桃竟然主动来找我了。”说着伸手给怀中小猫搔了搔脖子下的软毛,阿桃显见得十分受用,两只尖尖凉凉的耳朵一动,歪着脑袋蹭蹭她的手,眯上了眼睛。
苏阆自顾自进屋中坐下逗猫去了,身后两个公子无言相对,半晌苏城方寂寞地道:“看到没有,咱们混的还不如一只猫。”
苏阆顺完软毛揉脑袋,揉完脑袋捏肉爪,阿桃偶尔舔舔她的手以资鼓励,然而没过一刻钟便伏在她腿上呼呼睡着了,苏阆抬头,一旁黑白棋子激战正酣。
她把阿桃抱到一旁座椅上,凑了过去。
苏城瞥了她一眼,又看看卫凌,识趣道:“我这边儿快不行了,要不你来救救场子?”
卫凌拈着白子但笑不语,见苏阆欣然坐到对面目不转睛的看棋局,咳了两声:“下月初二祖母过寿,你俩要去的吧。”
苏阆嗒的落下一子:“去,当然去了。”
苏城接过话茬笑道:“对,届时京中其他公子必然也会去,你看看有没有中意的好儿郎,卫凌近水楼台的,也可以给你们搭个线,是吧。”
苏阆手中飞出一颗棋子打在他虎口上:“管好你自己吧!”
卫凌对那厢的哀嚎充耳不闻:“啧,净想着祸害别人家,这叫立时报应,该。”
第3章 放榜
苏阆干笑两声。
这贫嘴之前还说了什么来着?
人家姑娘腕子上坠着水晶镯子红丝绳,她腕上孤零零一道剑创疤,京中纨绔说她没有女人味,彼时苏阆温温柔柔吃了他五颗黑子,掂在手里哗哗响,只笑:“公子皓腕凝霜雪,比我都有女人味。”
今天又来。
她自己还没想嫁人呢,这两个家伙一天到晚叭叭叭,就他们有嘴!
苏阆面上没发作,掂了掂手中黑子,手下把白军杀了个片甲不留,孤零零的棋盘上满目皆黑,她抬脸看一眼卫凌直若棋盘的面色,和声道:“小卫说的是,柔弱成你们这样的才不愁嫁人,我不和二位争。”言罢起身拍拍手抱起白毛团往外走,看这时辰,她该去荞荞处寻猫食喂阿桃了。
苏城吹吹红起一片的虎口,对着卫凌做了个口型。
“该。”
...
荞荞看阿桃伏在苏阆脚边自顾自吃得欢,也跟着蹲下身摸了两把,凑到苏阆跟前道:“小姐小姐,今天来府中找你的那个年轻公子是谁呀,生的这样好看。”
苏阆睁大眼不可置信道:“你也看见了?”
荞荞纯真无邪的点头,耳廓被太阳一照,微微泛红。
“我是被二公子拉到窗户下头去的,他说第一公子今天要吃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