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阆想起自己老爹平日里拎起笤帚疙瘩教训苏二的英武模样,干笑了两声:“多么偶然的风雅,不巧倒叫公子撞上了。”她顿了顿,及时转开话题,“今日一川的事,还得多谢你。”
成斐将茶盏放回案上:“姑娘与我客气什么。不过,”他眸中墨色渐深,脑海中闪过孩子黑瘦而带着伤疤的手,“那孩子倒不像是将军府里出来的。”更似个出来打杂还没遇上好主子的小长工。
苏阆吞了口茶水,抬起脸来:“一川,姓陶。”
成斐闻言,脸色微微一变:“莫不是…那个猎户的儿子?”
苏阆点头:“真是个愁人的孩子啊。”她想起陶一川,恍然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沧桑了。
“何良那厮害一川成了遗孤,我就把他带回了苏府,也不知是对官宦人家心存芥蒂还是过不惯这样的日子的缘故,给他裁的好衣裳从来不穿,非得粗布糙粮才能过,还倔得很,三天两头的逮着机会就往外跑,后来二哥给他找了个先生,成日看着教着才好了些,头几天先生家中有事告了假,荞荞闲着没事接了看顾他的活儿,今儿却又教他给跑出去了。”
苏阆摊了摊手:“他在这里待着不自在,我们也不愿意拘着他,我和二哥还不都是散养的么,可一川才那么点儿大,出去将军府的门举目无亲的,能去哪呢。”
苏阆托着下巴,朝耷下来的碎发吹了两口气:“荞荞这几日折腾的着实不轻,黑眼圈都出来了,亏她当初还自告奋勇。”
成斐默然片刻,忽而道:“你说,一川过不惯府中的日子,若是安排到泓学院暂且做个书童,可会好些?”
苏阆眼中一亮,下巴离开了手掌:“可以么?”
成斐温然道:“学院中几无官宦子弟,他待着大概会舒服些,且过些时日还会再安排进不少与他一般年龄的小书童,也不会闷。”
苏阆拍了下手:“那太好了,他倒机灵,学东西也挺快的。”
成斐点头:“若一川愿意,过了休沐,姑娘将他送到学院来便是。”
荞荞领着一干小丫鬟在回廊中修叶剪枝,人一个接一个的往中厅门前凑,手里捧着花浇,执着剪刀,瞅着机会便凑到门框前咬着嘴唇往里瞧,荞荞急的不行,兜着碎叶子悄声贴在窗牖上,冲离着房门最近的丫头使眼色:“哎,说的甚,听清了么?”
小丫头又将脑袋往外蹭了蹭,拧着眉心嘟囔:“太远了,听不大着啊。”
荞荞撇撇嘴,挤了上去:“我说你们能不能行?让开让开,教我听听!”小丫头不情不愿的侧开了身子,那厢却过来的太急,脚步一个踉跄,身子没立稳,大喇喇往前跨了两步,直接钉在了房门正前头的空地上。
小丫鬟们寂静了。
成斐才起身告辞,正欲迈出门槛,不料从天而降一个楞兮兮的小姑娘,木头桩子似的栽过来,将他挡在了门里头。
木头桩子手一抖,衣摆里兜着的枝叶哗啦啦掉了一地。
成斐低头看了看撒在自己跟前半黄不绿的一大片:“贵府送客的方式倒是很别致。”
苏阆:“……”
众丫鬟赶紧把荞荞拉到旁边,将成二公子让了出去。
苏阆目送成斐离开,看了眼行将秃尽的灌花,复看了眼几个围在一块的小丫头,笑眯眯道:“挺能干么,剪得真干净。京中最好的修花师傅都剪了十多天呢,你们可比他快多了。”
身旁人皆虚虚笑了几声。
苏阆夺过荞荞捏着的一条木枝,冷着脸敲了敲手心:“一人罚两个月月银,都散了!”
丫头们小脸一皱,看见苏阆的表情,心知求情无望,只得苦着表情怏怏撤了,下得台阶时,恍然又听见背后木然的声音:“慢,回来。”
众人心中咯噔一下,缓缓回过头,苏阆把枝条夹在指间,边走边道:“到我院里,烤肉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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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暮色将至之时,木兰宫宴结束,苏将军和苏二终于策马回到了府中。
彼时苏阆正映着初掌上的灯光看那柄长刀,双眉微微锁起。
荞荞将苏二引进房,关上了门。
苏城撩袍坐到她对面,自顾自分了一杯茶水。
长刀上没有任何可以算作是记号的标志,黑铁刀柄上缠着牛皮条,半丝花纹都没有,除却白刃锋利了些,只怕随便去个铁匠铺子,这种形制的长刀都能翻出一大堆来,苏阆掂在手中仔细瞧了好几遍,末了将其往案上一搁,当啷一声轻响。
苏二宫宴上油水吃多了,喉咙里有些腻腻的,连着喝了两杯茶才停下来,看见苏阆这个反应,挑了挑眉:“怎了?”
苏阆将长刀往他跟前一推:“你瞧瞧,可有什么有用的东西没有?”
苏二看了她一眼,复拿起来摸了几把,沉默片刻,方笑道:“劳烦你背回来这么个鸡肋的铁疙瘩,辛苦辛苦。”
苏阆有些懊丧,对他的调侃充耳不闻,漆黑的眸子里映着一点烛火的光,抬手托了托下巴:“那两个黑衣人身上能察出什么吗?”
苏二啧了一声:“怎么察?若是交给佐枢兴许还好办些,可尸体被舅父领着卫军带走,这会儿肯定已经入了大理寺了。”
苏阆无言吞了口茶水。
苏二手指敲了敲案角:“你觉着是怎么着?”
苏阆眼皮子一眨,径直道:“将军府平日里与那些公侯们原本就不大对付,加之先皇推行新政时咱爹的态度作为,明暗开罪了不少人,且苏家军去岁冬中战退北狄,免不了又成众矢之的,再者,佐枢虽是小皇帝表哥暗中培养的势力,这几年劲头大了,难保不被人察觉,咱们暗中帮着佐枢办事,岂知背后有没有眼睛盯着。总上三则,挨个刺什么的实属正常,不过却连累了成二公子,挺让人惭愧。”她搁下茶盏,“我原本是这么觉着的,可仔细想来,又不大像那么一回事儿。”
苏二做出个洗耳恭听的神色。
苏阆伸出几个手指头:“其一,我平日并不大出门,无非上了一次战场,帮了几次佐枢,得罪了些北狄中人,顶多就是个小喽啰罢了,杀我图什么?其二,他们如何得知我会那天下午出现在后山,买通了赤卢不成?其三,秋狝之时圣驾亲临,护卫森严,后山虽人少了些,那起子人也不该能轻易就混进来,十有八九,是有人里应外合。但若能里应外合,就说明他们背后的人应是个朝中权臣,然权臣们,无论是来杀我这个未出阁的姑娘,还是勾结指使北狄中人,都没有那个必要,多掉价不是。”
苏二皱了皱眉:“那晚舅父命人抬走尸体前,我曾扯下两人的面罩看了一眼,都是中原人,并非外族。”
苏阆眉心一跳:“是么?我看他们骨架都高大的很,宽肩阔背,十分耐锤,还以为是外族人来着。”
苏二正色:“可见会打架还能保持长身玉立的良好身材,是多么难能可贵。也就你哥了,好好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