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打湿掌心,剑柄变得从所未有的滑腻沉重,就要脱离她手指的那一瞬间,北边阴云笼罩的天空忽然窜出一片赤红的火光,照亮了苏阆墨色沉沉的眼,等到了!
苏阆气力一振,剑柄复被蓦地抓牢,冷锋又贴回了他的脖颈。
不待她出声,身前狄军已然起了骚乱之声,由远至近,越发躁动,呼衍朗侧眼一瞥,神色骤变。
原本阴沉的天际赤色渐深,大有被红光染透之势,朔风呼啸,火烈风猛,很快便将南北连成了一片,一时间烟焰涨天,气浪携卷黑尘,直冲上空,隔着遥遥十数里都能感受到灼浪的噬人之气,呼衍朗心中大震,猛地回眼逼视上苏阆。
那个方位,俨然就是北狄后军储备粮草之地!
苏阆抬眼,对上呼衍朗惊骇的双目,微微喘着气,唇角往上一勾,反手一松,长剑便离他的脖颈远了三分,像是要各留退路的表示。
火势顺着北风越来越大,照亮了半边天际,直若彤彤晚霞,照这个势头下去,过不了多长时间便能直逼狄军中帐,军中骚动越发厉害,哪里还能拖延,呼衍朗猛地撤手,弃掉长刀,调转马头,喝了一声撤,往火海漫天的地方飞驰而去。
马蹄下的地面响起一阵混乱的震颤,扬尘卷卷,狄军的旌旗远离了城下,大军撤回,不过多时,空旷的荒地上便只剩了苏阆一个人。
她心下顿松,无力垂手,长剑咣当一声,掉在地下,不顾透过肩膀还留在骨头里的长刀,扑倒在了赤卢颈背上。
岑帆因紧张而僵直的身体猛地一震,喊了一声副尉,带着身后兵士便冲下了城墙。
赤卢轻轻嘶了一声,转身朝城门的方向跑了过去,岑帆等人匆匆赶到,将苏阆扶下来,搀进了城中。
苏阆伤口受到牵扯,原本有些恍惚的神思霎时又清醒了,皱眉闷哼一声,睁开了眼。
岑帆不敢耽搁,赶紧就近将她扶进营帐:“副尉,你还好吧?”
苏阆跪坐在地席上,稳了一会儿,紧咬的牙才渐渐松了:“帮我把刀拔.出来。”
岑帆的眼睛落到那把没柄而出的窄背长刀上,手指有些发僵:“副尉…”
苏阆身子往前一倾,手指紧紧扣住了案角:“拔。”
岑帆心下一震,目光触及到苏阆脸上忍耐而决绝的神色,横心抬手握住了刀柄。
刀身磨出肩胛的那一刹,苏阆嗓子里溢出一声压抑的痛哼,低头一口狠狠咬在了胳膊上,额角已然反出涔涔水光。
岑帆不忍,别开脸去,片刻又倏地站起身:“属下去寻药和水。”
帐中沉寂下来,只剩了苏阆一个人,肩头钝钝的疼密密侵压而上,直要教她透不过气来。
良久,苏阆松了口,呼吸犹然浓重,将下巴移到了一直戴着的腕箍上,轻轻磨挲。
火势这样大,呼衍朗光收拾残局就得费许多时间,今晚应当可以趁乱冲出去。
苏阆按住流血的伤口,努力定了定心神。
还好,至少到目前,一切都在按照计划里的发展。
闭目养神间,岑帆捧着细布和药进了帐子,轻声问她:“副尉,我们…”
苏阆睁开眼,定声道:“我带些人连夜赶往湳城,你留下坐镇。”
湳城一战已经拖了不短的时间,怎么也该收尾了,她好不容易才争得这个空隙,必须把苏嵃请回来,也只有他回来,才能让后撤的王军再回到开河。
岑帆急急道:“可副尉身上的伤…”
苏阆止住他的话:“皮肉伤,没什么打紧,歇半日便好。”
岑帆听见她不容置喙的口吻,知劝说无用,只好沉声应过,退了出去。
苏阆直起身,捞过了他方才搁在案上的细布。
时气渐寒,天色也昏的早,还未敲过一更,外头便已经完全黑了,苏阆自觉已经恢复了不少力气,选出几个身手利索的兵士,趁着夜色潜出了城,径直往西北赶去。
事况紧急,没时间再去寻那些平坦的行道,只能从一片矮峦中穿过去。
寒风呼啸,吹得丛山中灌木枯枝飒飒作响,苏阆凑着火把又捋了一遍舆图,寻了个眼力好的兵士在前面领路,自己绕至队伍末处殿后,才驱马扎进了黑黢黢的山夜。
山中不见一丝生气,四周皆是寒枝摇曳的黑影,直若暗夜里伸出的只只掠魂的手,伴着猎猎朔风,幽如鬼魅,前头的山路也像是怪兽张开的大口,要将人活吞进去一般。
几人不敢耽搁,径直深入峦中,除却风声,只能听到马蹄踏过砂砾枯叶上的细碎声响,匆匆拐过一道弯时,苏阆却突然停了下来,转头往后望了一眼。
月黑风高,路上除却偶尔被风卷起的碎叶枯枝,一个活影也没有。
前头兵士见她停下,也纷纷回首:“副尉,怎了?”
苏阆略一皱眉,扯过缰绳道:“没事,走快些罢。”
总感觉身后有眼睛盯着他们,是警惕太过了产生的错觉么。
话音才落,路边灌木丛中却有两道绿光一闪而过,锐利的让人后颈一凉。
苏阆身子猛然一凛,这山里,有狼!
山狼从来不会独行,他们此番,肯定是被狼群盯上了。
果然几乎是下一刹,漆黑的夜路边又晃过几点绿莹莹的光。
“快走,”苏阆轻喝,“快!”
兵士们身下的马也感受到了来自山中危险的气息,隐隐有些躁动,得了令立时撒蹄往前跑去,前方夜路却好像变长了,蜿蜒无尽一般,一阵罡风起,紧紧随在他们身后的野狼引颈长号一声,猛地加快速度,朝人马扑了过来。
身后群狼应声而越,厉嚎声声划破长夜,携着凌厉的杀气和贪婪的眸光接踵而至,饶是战马沙场驰骋,搁在无人深山,到底不过食草弱灵,怎能不被恶狼惊得魂飞,不过时便被冲散了,赤卢也有些受惊,四蹄不稳,苏阆被摇的身形直晃,一把制住缰绳,朝火光闪烁处喊道:“火把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