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2 / 2)

邓季踌躇半晌,鼓起勇气道:“皇上,世传假死之术,可使人意识全无,吐息甚微,曾有人以茉莉根与曼陀罗配置,却不过至多有麻醉之效罢了,脉搏心动犹在,反之若稍有不慎,过量即亡,谈何假死?是以止息之药,实在只是传闻,现世是……寻不得的。”

邓季见江涵久久不语,似是下了决心,离座冲他拜倒,郑重道:“皇上,恕臣直言,若真有此药,只怕世上那些穷凶极恶之徒都要以尸遁之术,掩人耳目,岂非会天下大乱?逆天叛道之物,与医者救死扶伤的理数相悖,天地浩然,生不得此种药剂。”

江涵轻笑一声:“果然。”

他手指一松,指尖拈着的那枚白子便掉了下去,撞上坚硬的棋盘,又骨碌碌滚到漆红的桌案上,发出一串突兀的刚脆声响,须臾终于停了下来,孤零零的躺在了棋盘之外。

江涵睁开眼,眸色在泛黄灯光下显得愈发幽晦:“那朕就只有……弃了他了。”

邓季闻言,脸色不由一白,又哪里敢问,只伏倒不言,良久,江涵疲倦的摆了摆手:“你下去罢。”

他紧绷的脊背松弛下去,恭谨地退出了殿门,外头李伯钟就在阶前候着,邓季走过,做了个点头的姿势:“中官莫送。”

李伯钟顺目道了一声好:“天色已晚,大人慢走。”弯下腰的瞬间,嘴角冲他一勾。

李伯钟在殿外又候了片刻,才推门而入,走进去恳切道:“皇上,一更了,可要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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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人静,泓学院里窜出一缕火苗,隐有骚乱喊杀声,夜半而熄。

翌日一早,院卿惶然上奏,学院夜里遭逢刺客,烧毁了两间偏僻耳房,伤了几个门丁小厮并一名张生,幸而发现的早,才没有造成多大损失,襄南候也是意外,未及反应过来,便听见苏城以院里门禁不严为由,自请派兵加护,并暂行封院,严禁出入,以免特殊时期院生再遭不测,获了江涵准允。

荞荞到苏城房中时,他已下朝回来,在房中拭剑,鹿皮帕子上留了一道淡淡血痕。

荞荞略一皱眉:“公子昨晚四更才回来,干什么去了?”

苏城正在冥思,才发现她进屋,不由一怔,忙让她过来坐到自己跟前:“当然是做好事,”他把剑锋拭的干净,比在眼前瞧了瞧,轻笑一声,“顺便,给某人留个教训。”

荞荞一吓:“你不会把谁杀了吧?”

苏城道:“怎会,不过伤了他的膝盖,免得封了院,那小子也能顺着墙爬出去多舌。”

荞荞方才松了口气:“那奴婢去把公子的夜行衣烧了,免得留下什么痕迹。”

苏城点头道:“阿棠呢,她还好么?”

荞荞垂下眼睫:“说不上好与不好,睡起来,吃饭,练剑,和之前一样,就是没什么话。”

苏城停了一会儿,把帕子抛在案上:“我去看看。”

未及院门,树下的刚劲破风声便嗖然传了过来,利刃扫过之处长枝飞晃,碎叶翻滚,招招凌厉,丝毫不掩其中杀气,苏城目光触及到远处翩飞的衣袂,不觉眸色微沉,她往常使剑,除却在战中,从不曾有这样浓重的杀意。

似是察觉到有人踏入,苏阆眼前明晃晃的刃尖在空中翻出一个剑花,随着转身,眼风扫过,剑柄竟直接脱了手,整个剑身划破虚空,直接朝院门前的两个人生生旋了过来。

二人身形顿时惊得定住,不待反应,却见那柄长剑在空中划了个圆弧,绕过他俩后背,又旋了回去,被苏阆稳稳接在手里。

荞荞见她走来,才回过神,脊背肌肤隐隐还留有剑尖相隔数寸旋过的凉意,不由打了个哆嗦,见她面庞上还挂着汗珠,忙掏出帕子递了过去:“小姐,都两个时辰了,歇会吧。”

苏阆随便揩了一把,神色间凛冽之意尚未褪去,冲苏城一挑眉:“二哥,你觉得方才那一招过去,能杀多少人?”

苏城心下微凛:“阿棠?”

苏阆一笑:“我不过随口问问。”

苏城瞧她折身回去,剑风翻滚,手心儿里不觉沁出了一层冷汗,悄声嘱咐荞荞:“这几日看着她些,别出了事。”

荞荞眼中略有不安,依言点了点头。

然则一连四五日过去,苏阆并未有什么异样,除却剑使练的一天比一天狠之外,甚至都很少出自己的院门。

封策时常来寻苏嵃议事,这日从府中出去,径直进了皇宫,江涵面前奏折高磊,分成了三份摆在案边,几乎要把他挡住,周围静谧的很,不时可闻落笔沙沙声。

封策走近参见,江涵才停了朱笔,道:“快免礼。”

封策起身,却道了一句:“今日怎不见李中官。”

江涵将最后一份折子往左边那沓一撂:“宫里新得了串金丝砗磲的佛珠,我方才命他给母后送过去。”

封策点头,这才上前,道:“禀皇上,查到当年来陈中的那个多罗使者的消息了。”

江涵长眸锐利一眯:“哦?跟着他一同出使的那些随侍呢?”

“一并寻着,断不敢漏。”

见他只是无声颔首,封策又道:“皇上,可要属下前往多罗要人?”

江涵眸色深沉,无指逐渐收紧,半晌,手中突然咔啪一声,那根精雕的象牙笔杆竟被他生生拗断了,一截刺入掌心,透出血来,封策一惊:“皇上……”

“不,再等几天,还不是时候,你且先派人去,把那方子的用处查出来,另外,先皇和先太师病中用药记档,近身服侍的宫人,一并给朕查,查清了再做打算,”他咬着牙低低吩咐,却突然站起身,眉间神色阴霾的可怕,似风雨欲来,切齿低吼,“朕真想,现在就杀了他!”

封策遽尔拜倒:“皇上,龙体为重!”

江涵闭眼,努力压制住心中恨意,额角隐有青筋跳动,良久,才坐了回去,轻笑一声:“成斐让朕自己查出这件事来,未免太残忍。”

封策话音胶着,不知该说什么,殿中一时寂寂,江涵低低自语:“朕先前只以为他野心不足,当年却也有镇稳朝事的功劳,只是变政削权,不曾亏待了他,却不想……是朕没心肝!若没有你们在,朕岂非已经成了一具傀儡?”

封策忙道:“容臣说一句不敬的话,若非皇上乃明哲之主,也没有臣等报君之地。”

江涵沉默,须臾,道:“你起来。”

他攥住还在往外渗血的手:“放心,朕沉得住气,已经到这地步,必要等把罪证搜罗够了,一次刨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