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出院之后,她自己把自己在卧室里关了两天,终于想通。笑成当时刚刚从s市赶回来,把舒雁接回家,他妈就进了卧室,反锁了门,把他吓得不轻。幸好一天三顿还肯出来吃饭,不然他恐怕真要报警了。舒雁本来是不显老的,但这半年突逢大变,她脸上也终于显出老态,经此一事整个人都变了不少。她辞了作协的工作,又推掉了绝大部分约稿,从专注事业的女强人变成了一个温和的老太太。
而且她开始关注慈善和公共医疗,用自己和笑康多年的积蓄设立了一个慈善基金会,专门救助绝症家庭。笑成很支持,也添了一笔钱进去,并且以后每年都会划一笔款子捐给基金会。
舒雁开始还不答应,她现在还不知道笑成生意做到什么程度,总觉得还是筚路蓝缕的创业之初,不想让儿子太辛苦。舒雁又很体贴,怕说出来削了笑成面子,就只说是不需要。笑成不知道她是这个心思,说了又说,最后把笑康搬出来,才算让她答应。
现在基金会成立还没多长时间,舒雁已经联系资助了十几个家庭。只是舒雁从来没有做慈善的经验,基金会又是刚刚成立,流程不够完善,很容易就遇上骗子。舒雁这会身上真看不出曾经一个人作为战地记者独闯尼泊尔的杀伐果断的劲儿,真跟一般老太太一样,笑成说什么要她加强资质审核,她就心软的不行,说这一家的孩子还要上大学,那一家丈夫残疾无力工作。等到真被骗了两次,她也才终于有了点防备之心。
笑成也是没想到舒雁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印象中自己母亲一向是外柔内刚的,现在看起来,有些变故真的能改变一个人。刚刚出院,看到舒雁精神恢复过来,愿意自己做些事,他当时放心了不少。只是真等基金会操办起来,他又不放心了。
这一个多月都呆在b市。
不过他一直和蒋郭泽保持着联系,和周氏合作基本交给蒋郭泽负责,他最近常常在港岛和s市之间来回飞。而国际物流公司的筹备,则是笑成在负责。他们的风投公司陆陆续续招了不少人,但和他们项目的规模相比,仍旧很不匹配。
而在境外最近正推进的工作也遇到了许多困难,当地司法部门,公会,企业联盟,都还尚未疏通,举步维艰。虽然这时候对于外来资本注入政策上还是比较优惠,但当地的一些潜规则却绊住了他们。笑成也考虑过寻找一个境外合作者。以他们的计划,势必要一个业界巨头,甚至跨国公司,才能满足日后发展的野心。
但在如今刚刚起步的状态下,几乎是不可能的。况且,即使有这样的企业伸出橄榄枝,也得小心不要被生吞活剥咽下去。
如果舒雁这边情况再好一点,笑成就准备亲自去美国跑一趟。他一边扶着舒雁,脑子里同时想着公司扩招的事。随着事业扩展,人手也越来越不够,尤其是蒋郭泽最近忙艾氏海外资产的清算,他就感觉到了直观的压力。
或者他应该另外成立一家公司,把物流这一块独立出来,虽然国内子公司现在建立起来也只是一个空壳子,但可以和总公司先并在一起,负责海外业务,也方便日后发展。
正这么想着,手背就被拍了一下。
“想什么呢?”
笑成一抬头已经走到楼道口了,这还是八十年代那种筒子楼,这块地没多久就要拆的。如果他在b市能有些人脉,说不得就要拿下来。舒雁那个基金会前几天一个通过初步筛选的申请人就住在这里。本来复核不需要她亲自来的,但是这家情况有些特殊,笑成没劝住她,只好陪着一起过来了。
楼道很狭窄,感觉只有一米多一点,进到里面最深处折过去才是楼梯,当然不可能有什么电梯。这家人住五楼,舒老太太一辈子端庄优雅,出门必然要换高跟鞋妆容得体,这种地方真是头一回来。楼梯两边墙壁上都是深黑的污渍,扶手也是水泥的,上面沾着不太干净的东西。地面黑咕隆咚看不出有什么,但走几级就一个凹陷,幸好有笑成扶着。
每一层墙壁上都掏着一个四方形的洞。上面积着一层灰,有的放了点小孩的玩具车轮,糖纸什么的。
笑成琢磨了一下没想明白是干什么用的。
五楼已经是顶层了,他们数着门找到那一家。门上贴着个福字,不过已经很有些年头,除了门把之外,整个门板上都积着一层黑泥一样的污渍,舒雁目瞪口呆,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敲门。但也更加心软了。
笑成干脆直接拍了拍门,看老太太这个样子,他更加不放心了。这才是看了眼居住环境,都没进门都就明显已经想同意了,这也不能看人家可怜一点就给派钱吧,慈善也不是这么做的。
他清清嗓子,“你好,请问李女士在吗?”
同时心里转过个念头,以后绝对不能让他妈一个人过来做什么复核回访,想想他都提心吊胆。
门里面应了一声,马上有个人过来开门。
一开门笑成就一愣。
怎么是个外国人?
而且,好像还不是一般的外国人……
笑成上下打量了对方一下,这人看起来三四十岁的样子,随便穿着白衬衫,牛仔裤,衬衫扣子解开好几颗,脖子上掉出来一个黑色的石头挂坠,牛仔裤则挽到小腿上。手腕上戴了个表,除此之外也没别的装饰。但就他这一身的行头,少说也要上万欧元。要不是因为生意的缘故,对奢侈品牌有点了解,他肯定也分辨不出来。
笑成心里有些奇怪,客气问了一句,“你好,请问李女士在吗?”
那个外国人盯着他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听懂没听懂。他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中年妇女一边脱围裙一边走过来,那个外国人见状让到一边,她看见笑成和舒雁,表情有些紧张,试探道,“你们是……?”
舒雁笑了笑,简单的介绍了一下,又给对方看了他们的证明,那个李女士就把他们让了进去。
房子也就二十平,没有厕所,一进去右手边就是厨房,再进去一点是一个小客厅,只放了张旧沙发,连桌子都没摆。左手边应该是个卧室,现在门开着,但挂着门帘,看不见里面。
他们进来之后,李女士就请他们在沙发上坐。这个家里并不是舒雁想象的贫穷但整洁的样子。贫穷常常和无序,混乱,不洁,有着甩不开的联系。老太太显然不太能接受这一点,站在沙发跟前半天没坐下。
那个女人愣了一会,也意识到什么,马上进去房子取了一卷卫生纸出来,也没说什么,就扯了卫生纸铺在沙发上。笑成这心里一叹,连忙让舒雁坐下,自己也跟着坐下,不让人家再给自己铺卫生纸什么的。
他心里有点抱歉,那个外国人进来之后也坐在沙发对方一张椅子上,他看了一眼,有心转移话题,就问李女士,“这位是你们家的朋友吗?”
笑成这么一问,她就有点紧张,被笑成安慰了几句仍旧没有放松,连忙给他们解释道,这个外国人也是一个国际公益组织的成员,他儿子读高中,上电脑课的时候乱发了一个救助申请,没想到没多久就有人联系他们,陆陆续续来了好几次,让他们填各种表什么的。好多表都是外文,她也不敢填,怕被骗,但又怕错过了机会,但是如果这边能通过她马上就拒绝对方。
笑成看了眼那个外国人,奇怪的发现对方一直在看他,他友好的笑了笑,用英语问对方“能不能说中文”。对方眼睛一亮,说了个“no”。
笑成又和那个李女士沟通了几句,才知道一起来的另外几个人先走了,这个外国人是留下的“义工”什么的,她其实特别不愿意,怕人说闲话,但又不敢拒绝,加上沟通不便,也不知道怎么拒绝。
这一家男主人工地上受了工伤,一直拖着没治好,没了收入,且无底洞一样往进吸钱。家里儿子又要上大学,她一个人做了五份工,还要照顾丈夫,已经撑不下去了。
舒雁当时看了这个情况心里就很不忍,现在看来实际样子,心里已经决定要帮助他们。她说话温温柔柔,看起来又很和善,很快就和对方聊起来。
笑成也不插口,就在一边听。
随意转头打量屋子,刚好又撞上那个外国人的视线,对方竟然还在看他。这就让笑成有些不舒服了。
这会那个李女士带舒雁去里面和她丈夫说话,外面小客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笑成语气冷淡,“先生,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对方“哦”了声,突然站起来,把一张名片递过来,“请千万不要误会,我完全没有恶意,能和你认识一下吗?”
客厅里空间本来就小,对方一站起来就显得很压迫,笑成接过名片也站了起来,扫了一眼,上面并不是英语,像是法语或者西班牙语。对方又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发音有些奇怪,语速又快,笑成就听懂了七七八八。大概是音乐,建筑,绘画,雕刻,间或问他对一些艺术流派的看法。
他也就客气点点头,示意自己在听。心里却想据说欧洲人对艺术无比热情,这次终于耳听为实了。
等舒雁和人家说完出来,又和李女士说让她在家里等消息,三到五天就有通知。李女士生怕错过机会,自然是千恩万谢,抓着舒雁的手半天不放。舒雁安慰了半天,对方又把他们两送到门口。
下楼的时候依旧是磕磕绊绊的,楼道里采光不好,又没有灯什么的,笑成就一直紧紧扶着,舒雁就跟他说,她已经决定通过这一家了。笑成自然不会反对什么的。
等他们走到停车的地方,重新坐上车,舒雁还在不停的感叹这家人多不容易。刚好笑成手机响起来,他一边“嗯啊”的应着发动了车子,一边把耳机塞进耳朵里,接起手机——
“郭泽,那边情况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