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2 / 2)

波月无边 尤四姐 2612 字 9天前

“你困了吗?”他有些着急,“现在不能睡,睡了就醒不过来了。”

这回她说好,可是背上破了的口子呼呼地灌进冷风来,把她的魂魄都要冲散了。她控制不住手脚,不想下马的,却摔了下来。他大惊,一跃而下托起她,然而月色下隐约的箭羽,让他心头擂鼓一样大跳起来。他失声:“绛年!”这才发现她背上的皮甲不见了,有箭射来,便是血肉相迎。

其实他的伤不比她轻,破损的锦衣下千疮百孔,只是她看不见罢了。

那一箭射在她背心,当时只觉被重拳击中,并不感到多疼。她甚至悄悄去拔,可是拔不下来,原来是被贯穿了,胸前能摸到箭尖。所以他说让她带着牟尼神璧先走,她不能答应。一起走也许他还能活,要是留下,必定全军覆没。

她听见他伤心欲绝的嚎啕,朦胧间看见雪域入口火光冲天,那些人追上来了。她想提醒他,却除了本能地喘气,再也说不出话来。

生命在流失,孩子在肚子里痛苦挣扎,她的视线定格在刃余挥起长剑的一刹那,他赤红着双眼说:“就算毁了神璧,我也绝不交给你们。”

这场战斗空前惨烈,等不来援兵,无非生死相搏。他身手再好,以一敌百也难有胜券。数不清身上中了多少刀,他们问不出神璧下落,当然不会真的下毒手,只想消磨他的战斗力,这样恰好给了他喘息的机会。他退回绛年身边,用尽内力击破冰川,那裂缝迅速蔓延,在他们脚下粉碎,众人忙于应对,待回过神来再追寻他们夫妇,发现人早就不见了。

雪域静悄悄,没有风声,也没有枝头积雪跌落的动静。平整如毡毯的地面上留下一串纷乱的脚印,伴随血滴砸出的小小的、深色的孔洞,一路蜿蜒进山脚突出的一块巨石下。

银钩样的月亮,逐渐变成了棕红色,照得满地迷迷滂滂。石下一角有蜷曲的身影,紧紧抱着怀里的人。抚抚她的脸,还是温暖的,像睡着了一样。他知道她已经死了,穷途末路之下,死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他背靠崖壁,想起初见她的时候,正是烟柳成阵的季节。那时少年侠气,鲜衣怒马,一日看遍长安花。刀光剑影里闯荡的长渊少主,自诩也是风流多情的人。可就是那天,她站在画桥上,不以为然的一眼,便让他心如春燕,直到如今。

他们认识好多年,一直没有成婚。他在江湖上杀伐征战,每每路过烟雨洲,都会去看她。两地相思数十年,上年初夏终于把她娶回家,她风情又天真,需要最最花团锦簇的背景来烘托她。他以为自己有这个能力,结果竟连保护好她都做不到。那么娇脆的人,中了箭也一声不吭,就这样默默地死了。

刃余低下头,和她脸贴着脸,喉咙里泛起铁锈般腥咸的味道,他说:“你走慢一点,黄泉路上等等我。”

只是可惜了孩子,眼看足月了,他母亲再也没法生下他了。

他伸手抚摩,作最后的道别。奇怪掌心里凸起一块,接二连三地叩击,像在求救。他愣了下,看向绛年的脸,“他想活下去……”

绛年眼角流下一滴泪,在朦胧的月色下莹莹发亮。

刃余勉强支撑起来,握着手里的刀恸哭。剖腹取子,多残忍的事,可是孩子有活下去的权利。

“给他一个机会……我知道你不会怪我。”

他紧抿双唇,干裂的唇瓣上沟壑纵横,他咬紧牙关,把刀尖贴在绛年的肚子上。

满身的伤,流光了血,几次险些睡过去,只有咬碎舌尖的痛才能让自己清醒。

孩子取出来了,是个女孩儿,那眉眼,隐约同绛年是一样的。

他脱下袍子裹住她,她那么乖巧,大概知道境遇可危,不哭也不闹。如果苍梧城里有人赶来救援,也许她能保住小命。如果不能……他的手覆盖住了她的眼睛,掌底两轮金芒没入她的双瞳,待光芒散尽,除了瞳仁的颜色相较别人更深一些,几乎和常人没有任何分别。

“这神璧,不是什么好东西。要是你能活下去,替爹爹守护它,要是活不成,丢了也不可惜。”

他说完,长长叹了口气。挣扎着替绛年盖好衣衫,夫妇相拥,把孩子护在胸怀里。

时间不多,但愿她命大。父母的尸身凉透了,就再也温暖不了她了。

刃余转过头看向长空,天是墨蓝的,这个冬天真冷啊。

远处回荡起狼的嚎叫声,他抬起手臂横在孩子身前。等他僵硬了,至少也是一道小小的屏障——

爹爹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1《匈奴列传》记载:鸣为响声,镝为箭头,鸣镝就是响箭,射出时箭头能发出响声。

第2章

血的味道,最终引来了狼群。狼在距离岩石十步远的地方徘徊,这是种聪明又孤勇的生灵,无法判断危险性,不会贸然上前,通常成群结队,窥伺等待。

气候太恶劣,每一口食物都得来不易。凝固的血,即便不再流淌,也散发出诱人的气味。狼群饥肠辘辘,等了很久,不见它们的“食物”有任何动静。头狼发出号令,几只胆大的慢慢上前,嗅了嗅尸体的手指和衣袂。正想招呼同伴,一声啼哭迸发出来,小小身体积蓄了所有的力量,哭得雪原都微微打颤。

狼群似乎受到了惊吓,极速退开,但并不走远。那孩子哭声震天,对于平静了千万年的雪域来说过于喧闹了。狼群面面相觑,又是一轮盘桓,听那哭声从高亢逐渐转为低微,最后哼唧着,发出类似狼群幼崽的囁呫。

头狼抖了抖耳朵,它身后走出一匹母狼。母狼乳房饱满,奶水充足,失去幼崽后黯淡的眼睛,在听见婴儿啼哭后陡放光芒。

母性是相通的,即便不是同类,接纳需要时间,仍旧阻止不了母狼试图接近的欲望。

狼群摆出攻击的架势,几只年轻的公狼跃跃欲试,被她一一斥退了。她放矮了四肢,一点点靠近,失去怙恃的小婴孩的脸,从袍子里露出来,冻得僵白,但依然顽强。

母狼过去嗅,嗅了半天犹豫着伸出舌头,舔了舔孩子的脸。这时山岗间充斥起隆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恍如风雷。狼群顿时骚动起来,头狼扭头看了一眼,当机立断带领狼群奔向密林。母狼被落下了,她丢不下孩子,踟蹰呜咽良久,最后用前肢从尸体的怀里刨出襁褓,叼起便追赶狼群去了。

追击千里,如附骨之疽的杀手们终于赶到了,翻身下马查验,却只有两具冰冷的尸体。

波月阁的护法探了刃余夫妇颈间天容穴,向上回禀:“已经气绝了。”

马上戴着面罩的人居高临下看着,语气里不无哀伤:“可惜了一代美人……搜他们的身,看看能不能找出神璧的下落。”

希望微渺,以岳刃余的脾气,纵死也不会便宜任何人。想从他身上搜出神璧,几乎是不可能的。做做样子吧,实在搜不到,也只能这样向整个武林交代。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的风向一直在变,今天你是英雄,明天可能会沦为武林公敌。人活于世,离不开一个利字,当你太扎眼,又怀揣令天下人趋之若鹜的宝藏,那么即便你一直积德行善,也照样人人得而诛之。

岳家手里掌握着一个天大的秘密,牟尼神璧是打开孤山鲛宫宝藏的钥匙。据说那里面的财富,足够创建一百个金玉王朝。发财,发大财,谁不想?岳家不是名门正派么,泼上几盆脏水,再以讹传讹,追杀岳刃余完全可以标榜为替武林除害。说到底为岳家挡煞的只有岳刃余,谁让他从他爹手里接管了这个秘密!

黑衣的杀手不住翻找,忽然有人惊呼:“柳绛年的肚子被剖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