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门轻轻阖闭好,安小开步下屋阶,方才走了几步,脚步一顿又停下了,忽地猫着腰又折回了门口,趴在门上听屋中的动静。
……
立在案前,沈长歌开始斟水研墨。
临霜本以为他只留下她一人,想来这回定是要教训她了,可是却只见他又兀自提笔蘸墨,完全将她无视一般,心中的恐慌与惭愧不由越来越盛。怔怔地等了他好一会儿,看他始终不曾有任何反应,干脆一横心,“扑通”一声屈膝跪下来。
“少爷!奴婢知错了!奴婢不该私自扰乱课纪,顶撞刘太傅,还让少爷为难,奴婢真的知错了!”
她声音郑重急切,几乎隐有微微的哭腔。沈长歌有些错愕,诧然回过身去。
就见她双膝跪地,上半身半伏在膝前,头埋得低低的,没有去看他。垂着首他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却可见她唇角紧抿,姿态诚挚紧张。
就这般定了两秒,沈长歌道:“你先起来。”
临霜却未曾半分动作,执拗地抿了抿唇角,“少爷不饶恕,奴婢不敢起……”
静了静,沈长歌突然撂了笔,绕开桌案走到她身前,俯身握住她的臂腕,轻声道:“来,起来。”
他既都亲自来扶,临霜断不敢再拒绝,只得顺着他的力量慢慢起身。
“为什么认错?”凝神静看了她一会儿,沈长歌复又开口。
临霜讷讷道:“奴婢伴学第一天,便闯出如此大祸,自然有错……奴婢知错……”
他也料想到她是因为这个缘由,听着心下却不禁有些想笑,垂眸盯着她的额发,唇角微微勾起来,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今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临霜一直低着头,又临他极近,自然望不见他的神色。懊恼地叹了口气,一五一十,将事情的始末全部讲述了一遍。
末了又不禁沮丧道:“事情就是这样了……但是少爷!我真的不是故意搅乱课纪的!这些真的都是意外!我也知错了……奴婢自知这次祸端闹大,如果少爷要借此惩戒,将奴婢撵出紫竹苑,奴婢也认了,只求少爷不要生气……”
她兀自说着,沈长歌却赫然在她的话里捕捉到了什么,忽道:“谁说要撵你出苑?”
临霜话一停,倏地抬起头,“少爷不撵我?”
沈长歌略微一思,“你想出紫竹苑去?”
许是临霜平日习惯了应肯,闻言还未经思考,下意识点了点头。
沈长歌一愕。
还不等他说话,她一刹反应过来,又立即摇头,道:“不不不不!奴婢不想的!”
沈长歌默了默,“你觉得我生气了?”
临霜讷讷地垂着视线,极其细微地点了下头。
沈长歌没有说话。
就这样静静低头凝视着她,他静默了少顷,视线落在她发髻之上的一柄木钗之上,忽地淡道:“我没有生气。”
他没有生气。
但其实,他自知这话说得不对,他是有过一点气意的。只是,他生得却不是她的气。
当时在课堂上,当他看到她整个人连门带屏风地摔出来时,整个人的确是怔愕的,他未曾想会发生眼下这一幕,可是那一刻,他担忧的却是她有无摔伤,而非是她怎会这般妄为莽撞。
而其实在她摔出来之前,他便已知晓她就在临课室旁的隔间内,那时隔间动静碎碎,他感到异样,抬头望过去时,就见纱屏窗纸之上,隐约映透得几个淡灰身影。其中一个影子缈淡清秀,鬓上是一支云形的雕木钗。他一眼便认出来,那就是她的影子。
然后,没过多久,她便以那般的一副姿态从暗间摔了出来,震惊四座。
当时那暗间中明明有许多人,可是在太傅的质问时,她却一口将过错都揽在自己的身上,低眉顺目地认错,便在那一瞬,他突然感到胸口升腾起的一股气意。他其实一直知道她的性情,恭顺善良,素不喜欢争抢,更很少为自己辩解争取什么。可是在当下,他还是突然有了一种,怒其不争的怒意。
如若她不是这般的性情,不会时时念着为别人考虑,说不定,上一世也不会……
薄叹了一口气,沈长歌挥散掉了心头七七八八的混乱,唇角微扬,声色放得柔和,“你放心吧,我没有生气。也没人会将你撵出紫竹苑,别胡思乱想。”
临霜微怔,悄悄抬起头。
她却不曾看到他的神情。沈长歌转身,执起方才已备好的笔墨,自一案的纸上提笔,笔走龙蛇,一挥而就,很快书写好了一首文词。执起纸页吹了吹墨,沈长歌将纸页递给她。
朔风骤雪霜雹冽,寒梅孤残叶,未至冬宵节,寒彻长夜,离愁浸皎月;
夏虫勿仿蝉凄切,杜鹃莫啼血。何为伤感语?唯恐此去,一别成永绝。
这是今日自太学中他所出韵的那首《醉花阴》。
临霜不解其意,看了看他,又仔细看了看纸上的内容,很快发现了些不同。
沈长歌道:“你今日对的那词不错,只不过有些地方的用词还是稍直白了些。词讲究意韵浅藏,欲说还休。所以我私人觉得,若将‘为谁伤感语’中的‘为谁’改为‘何为’,韵脚的‘永别’改为‘永绝’,或会更好一些。”
怔了怔,临霜迟钝地点头,“是。少……少爷说的是。”
沈长歌微微一笑。
心中依旧有着些存疑的忐忑,临霜试探地问道:“少爷,您真的不动气吗?”
“嗯。”
咬了咬唇,她望着那一页词,想着他自一入屋便斟水研墨,便对他摇了摇手中的纸,又问:“那您今日把我留下,就是为了这件事吗?”不是为了教训她?也真的未曾想过撵走她?
沈长歌一默,“还有一件事。”
临霜眼神微凝,透出些许淡淡疑惑,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