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去拽临霜的衣袂,临霜停住脚步,悄无声息地闪身避开了。陆松柏摸了个空,手滞在半空中微微一僵,不禁局促地收回了,讪笑,“哎呀,临霜,你看,你……你别急着这么快走啊!那个,那什么!你看,你刚来,哥也这么多年没见过你了,我们……回屋说吧!回屋说!”
他回头看了一眼陆大嫂,陆大嫂也立即跟着笑笑,道:“对对对!回屋说!临霜,嫂子正好做了汤,我们回屋慢慢聊,叙叙旧!”
临霜只是静静站着,面无表情。
无法抵挡这两人的召唤与热情,临霜双手轻蜷。她僵立了片晌,没有多说什么,顺着陆松柏与陆大嫂的指引与轻搡,慢腾腾蹭进了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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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屋中的木凳上,临霜一直低敛着头。
遣着陆大嫂去旁屋做菜盛汤,陆松柏复又转回来,坐到临霜的身旁。两人间有着片刻的沉默,陆松柏试探着打破沉寂,“临、临霜……”
应声抬头看了他一眼,临霜的神色没什么波动。
“那个……”局促地搓了搓手,陆松柏支吾道:“那、那什么!你这一路过来,渴了吧?快喝点水!哥给你倒点水!”他连忙起身自桌上翻过一个略微干净些的杯子,手忙脚乱地拿起茶壶想要斟水,一倾手才发觉茶壶早已空了,不由更为窘迫。
默默地看着,临霜淡淡地别开目光,“不用了,我不渴。”
陆松柏的手一僵,迟疑将茶具撂下了,重新坐了回来。
脸上微微渗出了些许虚汗,陆松柏神情窘迫,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是僵持了许久,好像不知该如何开口。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鼓起勇气一般,深叹了口气说道:“临霜。”
临霜冷静地看着他。
“这些年……你在公府,过的好吗?”
她微怔,默然了片刻,静静答话:“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陆松柏笑笑,似乎有些欣慰,只是笑容有点勉强。
“你们呢?”顿定了片刻,临霜静静反问。
似乎没想到她会顺势问询,陆松柏有一瞬的怔愕。愣了一愣,他忽然惊喜地扬开了唇角,连连回答:“我们……也挺好的!挺好的!家里的事情一切都好,杭儿也长高了,就在去年,还一直惦记着你呢!”
“那就好。”她象征性地扯开了唇角,半笑不笑地点点头,继而又恢复了沉默。
短暂的默然令四周的氛围变得更僵,轻拭了拭额上的细汗,陆松柏有些不自然地紧了紧手。心下微沉了一口气,他微微一横心,唤道:“临霜。”
临霜平静地抬了抬眸。
“其实……这些年来,哥和嫂子一直后悔,把你卖掉……”
“……”
“临霜,不瞒你说,当时,你刚离开家不久的时候,哥的心里就已经后悔了。这些年,哥一直在忏悔,也一直……想办法想要弥补。哥知道,当初,是哥做的不对,但是临霜,哥也知道错了,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在介意当年的事情,原谅哥一次?啊?”
临霜一怔。
几乎怀疑自己听错,她的眉目间化开一片怔然的错愕,不经意话音脱口:“什么?”
“哥知道,哥这个要求,对你来说可能有一些……”陆松柏面目拘谨,“可是临霜,哥……哥真的知错了!哥……哥不是东西!哥不是人!哥该当千刀万剐!可是临霜,你真的……能不能原谅哥这一次?让哥也能好好弥补你一次?哥真的是觉得对不起你!哥错了……”
她怔怔地瞪眼盯着他,心中只觉又是古怪又是奇特,不自觉地忽然冷哂了一下。
是,他知错了,知晓对不起她。可当初的他又何尝不知?
她还清晰地记得那年的冬天,他也是用同样的语气同样的神态对她说了这一番话,然后转瞬,却是骗她将那碗下了蒙汗药的花粥喝下……
或许当初的自己还会因他的这番话感到心软,可是时过经年,而今再次入耳,于她而言,简直就觉这是一场笑话……
她不禁低头哂笑,眼神却是一片毫无笑意的冷漠。
看见她的哂笑,陆松柏的心头更加没底,僵蹙地摸了摸衣角,神态不安。脸上的汗越来越多,他不曾擦拭,头埋得低低的,不敢看她,“临、临霜……我、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能不能……能不能……”
临霜很快敛住笑,抬起头淡淡看向他,道:“你放心,我不怪你。”虽这样说,她的目光却似冬日结冰的湖泊,冷而无波。
陆松柏闻言一怔,胸下瞬时松了一口气,笑起来,“那就好,临、临霜……那就好!我还以为,你会一直恨我。你不怪就好,好……”
轻扯了扯嘴角,临霜没有说话。
陆松柏兴奋道:“既然是这样,临霜,那这一回,我们一家人又可以团聚了!你放心,我和你嫂子已经完全商量好了,这些日子就去公府给你赎身!我们一块儿回去青水村,一家人在一起!你嫂子还给你在镇上寻了户好人家,你可以安心嫁过去!”
这一句方一入耳,临霜登时发觉了一丝不对,思绪顿时凝住,“你说什么?!”
陆松柏神情微动,一瞬方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不慎说露了话,硬着头皮道:“哦那个……临霜!你先别激动,是这样!你嫂子和我都觉得,你这年纪也大了,总不好一直这样在公府侍候着,所以就托人在镇上给你寻了户人家。那家人听说你这些年在公府作活,特别满意,连聘礼都下来了……”
眼见着她的脸色愈加不对,陆松柏忙道:“你放心!临霜,这家人哥是看过的,无论是人品还家底都不错,你嫁过去,不会受苦的!虽然是续弦……但!能到这样的人家,已经是我们的福气了,哥绝不骗你!”
脸色一片阴暗,临霜的目光冷寒起来,顿了顿,倏地起身便走。
“临霜!”飞快上前拦住她,陆松柏无措道:“临霜,你别这样,你听我说,我……”
“让开!”临霜冷冷斥道。她早该想到他们这一次无故寻她,心下定是打量着什么想法,若非是她对他们而言还有着些价值,他们又怎么可能轻易想得明白?
临霜漠然道:“你当我是什么?一样你们想卖就卖想丢就丢的东西?还是什么需要了就想起,不需要就弃如敝履的物品?你凭什么要左右我的想法?”
“不是的临霜……”陆松柏局促不安,却执拗地堵在了门口不让她离去,好声好气道:“你误会了,我们这也是为你好啊!当初,你不是也不愿被送到这公府……我们好不容易凑齐了这给你赎身的银钱,还来这京州找你,我们也是为你考虑……”
“让开!”懒得与他争辩,临霜皱起眉,用力推着他想要出去。
“这是怎么了?”——
就在这时,陆大嫂端着一盆方才煮好的浓汤走了过来,笑容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