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靠外,把秦鹿小心翼翼谨慎地护在了怀里,让秦鹿背靠者墙壁,面对着自己,完全包裹于长袖之下。
饶是如此,风沙也没有要停的迹象,风中的鬼哭狼嚎声越来越大,被风沙席卷过一次的街道房屋全都歪斜,如同一片废墟。
入夜时分,阴气重,而这一夜城中的死气,几乎是平日里的数倍。
待到风沙稍稍停了些,不再那般可怕了,秦鹿才拽着梁妄心口的衣服,余惊未了,如同死过一次般,张口声音沙哑难听,伴着喘息问:“主人,我们回去吗?”
秦鹿才刚出声,梁妄便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抓着秦鹿背后衣服的手几乎颤抖,双臂用力到让她都觉得有些难以呼吸,勒得疼了。
秦鹿正欲抬手抱回去,后脑却被人重重打了一巴掌,她哎哟一声,梁妄的声音便道:“你是疯了才会想要追出来!不过是个小鬼,死了便死了,灰飞烟灭了又如何,你怎不想想你自己,可能经受住这般大的风沙!”
梁妄的声音比任何一次吼得都大,就在秦鹿的耳边,震得她心里发紧,甚至有些痴了。
“本王爱你率真热情,可有时真是恨极了你的冲动多事!凡是救人,必得先学会自保,你当你的命是你自己的吗?你的命是本王!”梁妄扯过秦鹿的头发,叫她看见自己。
秦鹿望着梁妄的那双眼,能看清他的眼眶都红了,面部狰狞,像是一头随时能扑过来咬人的野兽,银发凌乱,不再潇洒,气息不稳,也不够淡然,一切脆弱的情绪,尽写在了他的眼眸中。
梁妄道:“下回不许再这般了,听见没有?”
秦鹿想点头,可头发还在对方手里,扯得有些痛,动也动不了,于是只能应话:“知道了。”
风未停,只是暂时从这条街道走过,城门那处的哀嚎声还未褪去,接下来的一波风沙依旧会再度席卷七夜城。
梁妄将秦鹿拉起,对她道:“来时路上无门开,凡是高房皆成危楼,矮屋也早就塌了,随本王回客栈,客栈柴房位于厨房偏角,不容易倒。”
“那白衣……”秦鹿的话还未说完,梁妄便瞪了她一眼,抓着她的手紧到秦鹿的手指都变形了。
他几乎是呵斥道:“本王管他死活!又非三岁小儿不懂权衡生死利弊,死了也是该他的命!”
梁妄都这般说了,秦鹿便不敢再开口提话,过了两条街,秦鹿眼尖,一眼就看见了缩在街巷转角的小孩儿,她头一回发现自己居然有当人娘亲的无奈感,隔着老远便喊了一声:“白衣!”
小孩儿抬头,他依旧保持着被徐竟炎撞见时的姿势,蹲坐在地上,双手环抱膝盖,再将脸埋在手臂里,听见秦鹿的声音抬头,像是又哭过一回了。
小孩儿冲动,一气之下跑出了客栈,没脸回去,却又不敢离得客栈太远,走出两条街后瞧见风沙,于是又绕回了客栈这边,就蹲在客栈旁的巷子里,秦鹿跟出来时他还未回,他回来后秦鹿已在几条街外,两人错过了。
见了秦鹿与梁妄,小孩儿动了动嘴,乖巧又可怜地站起来。
梁妄见他的脸,像是要杀人,秦鹿道:“还傻愣着做什么?过来!”
小孩儿几步小跑跟到了两人身后,走到秦鹿身边时,他伸手抓着秦鹿袖口上的束袖带子,回来的第一句话,便是:“对不起,秦姑奶奶。”
秦鹿见之气极,抬腿先踢了一脚,将小孩儿踹一边儿去了,等他爬起来了又说:“今晚先去客栈柴房里等风沙过去,风沙过后我再收拾你!”
小孩儿一边抹着泪,一边跟着秦鹿与梁妄走。
三人入了客栈的柴房,连火折子都没燃起,屋外的风沙又卷起了第二次,这一次比方才那次更要吓人,柴房的门缝里不断有沙被吹入,窗户哐哐直响,就连地面都在震动。
千百只鬼魂从门窗前飞过,有些残留意识的,见屋内有人,趴在窗口朝里探瞧,被梁妄一道黄符打去,柴房才得以安静片刻。
小孩儿缩在柴垛边上,见那些鬼魂,多少有些惧意。
若是他们迟来一步,若是秦鹿没见到小孩儿,怕是这满城鬼魂飘过的场景,够他吓疯了。
第106章 将军之信:十七
风沙不停, 鬼泣不断。
柴房顶上的瓦片不知被吹去多少,漏出了一角, 有风将黄沙往里头直灌,吹得人满脸干枯,不得不缩在柴火堆里头,背对着风沙,还能勉强吸两口干净的气。
秦鹿手中的火折子点了许久才亮,叫这黑暗中提了些许光明。
明火远柴堆, 秦鹿不敢将火燃得太大,只能点燃一根柴火,杵在地上, 三个人面对面坐着,背靠着两垛柴堆, 小孩儿在对面,秦鹿贴着梁妄。
这夜风大, 不知是否是因为城中鬼多,今夜死伤无数, 阴气重,还是因为方才才经历过一次生死擦肩般的惧意, 所以叫人有些发寒,贪图温暖。
小孩儿在火堆对面蜷缩着,万分害怕梁妄的双眼,然而梁妄没有看向他,反而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 看向秦鹿。
秦鹿的脸上有些脏了,马尾辫不知是被梁妄扯过一次,还是在风中被吹乱了,半散落下来,银簪都歪着。
梁妄将她的银簪扶正,犹豫了会儿,又用手将她脸颊上的黑灰擦去,伸出的手还有些颤抖,指尖冰凉,贴上秦鹿的脸时,秦鹿有些愣住,似乎从梁妄的眼里看见了险些失去的后怕,带着几分温柔缱绻,贴上脸的手摩擦了片刻,忽而用力捏了一下。
秦鹿吃痛,哎哟了一声,梁妄似乎嫌不够,又对着她另一边脸也用力捏了,几分怒气未消,道了句:“本王许久没有惩罚过你了,若再有下次,绝不姑息。”
禁闭的小黑屋中满是黄符,一夜销魂噬骨的疼痛折磨可不是一般人能经受得住的,早年秦鹿跟着梁妄时被罚过几次,后来学乖巧了,梁妄也显少会罚她了,再然后无非就是让她抄书练字一类。
听梁妄这般说,秦鹿有些记不起那些疼痛,然而心里一酸,还有些委屈地伸手扯过梁妄的袖袍,道了句:“明明是我先生你气的,怎么到头来,又是你生我气了?”
秦鹿这话声音说得低,犹如一根木刺,猝然扎进了梁妄的心里,就像是扎漏了缸底的醋,丝丝酸意淌遍了心口的位置。
梁妄抓着秦鹿扯自己袖子的手,满心怒意全被绕指柔给化解了,这人多懂得拿捏自己啊……只要服个软,梁妄就没有不妥协的时候。
安静了许久,梁妄道:“我不生你气,你也不许再吓我了。”
秦鹿抬眼朝他看去,肩膀蹭着对方,略微靠近了点儿。
若不是对面还坐着个小孩儿,正用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们俩,秦鹿觉得自己应当会主动亲过去。
再看向白衣,秦鹿心里依旧有些气,就算对方是个小孩儿,她也想狠狠地甩两巴掌过去。
不过转念一想,毕竟是没出生就死了的孩子,爹娘也都不在世了,孤苦无依地长大,在市井混了七年,不知经历过多少,心智早就不是普通人家养大的孩子那般单纯,遇事偏激再所难免,说到底,就是没人管。
秦鹿问小孩儿:“你跑出去时,脑子里想什么呢?”
小孩儿抿着嘴,眼睛怯生生地垂下,也不说话,秦鹿替他说下去:“是觉得自己没人要了,不能投胎转世了,活着也没意思,所以无所谓了?”
被秦鹿戳中了心事,小孩儿的眼眶微微泛红,两只肉手纠结在一起,小动作不断。
秦鹿叹了口气:“这世上每日死的人不计其数,也有一些如你这般还未出生便丧命的孩子,你能见一见世间风貌,经历过这些,与活下来其实没有二样,不过是遇到些许挫折便自暴自弃,你也不想想其他人见了会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