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1 / 2)

桓容 来自远方 3537 字 20天前

太和五年, 正月初一, 元正

清晨时分, 鸡鸣初声, 桓容睡得正香, 却硬是被阿黍唤醒。半闭着眼坐起身, 桓容打着哈欠, 挣扎着不想起床。

哈欠打到一半,一枚新鲜的鸡子磕碎在碗中,配着麻子红豆送到面前。

“郎君请用。”

四字入耳, 鼻端嗅到一丝腥味,桓容登时打了个激灵,记起去岁吃到的节菜, 睡意立刻消失无踪。

“我还没洗漱……”桓容为难道。

早晚得吃, 但能撑一时算一时。

“此乃旧俗,是为避瘟。”

回答他的不是阿黍, 而是走进内室的南康公主。

“今日要入台城, 耽误不得, 瓜儿快些用了。”

亲娘已经发话, 桓容知晓没法继续拖延, 捏着鼻子吃下一枚鸡子,配着麻子和红豆, 嚼也不嚼的吞下肚。

这味道,这酸爽, 压根不是过节, 是受罪!

桓容放下碗,禁不住皱起五官。

“伺候郎君洗漱。”

南康公主看得好笑,没有心思再逗儿子,令阿麦捧上新制的深衣。

“今日朝会是大事,不可如往日随便。”

桓容有县公爵位,实封食邑五千户,掌一县政令,殿前早为他备下一个席位。加上天子外弟的身份,九成还要御前献酒。

无论晋室如何衰微,司马奕又是怎样的不得人心,这都是难得的荣耀。

桓容洗漱换衣时,南康公主坐在屏风后,亲自挑选玉佩等物,确保不会在宫中犯忌。

“我记得曾给瓜儿一块青玉。”

连续翻过几枚环佩,南康公主都不甚满意,想起送给桓容的双鱼玉佩。

“放在何处了?快去取来。”

听到这番话,桓容动作稍顿,下意识抚向额间。示意婢仆退开,自行整理好衣襟和腰带,走出屏风,拿出玉佩道:“阿母,此玉我一直随身带着。”

南康公主闻声抬头,看到深衣广袖,革带黑履的桓容,不由得眼前一亮。

因尚未及冠,桓容既未戴冠也未配介帻,仅用绢带束发。绢上镶有润玉,映衬皂缘深衣,更显得少年俊秀,眉目分明,神采英英。

“阿子容姿非凡,堪谓龙驹凤雏。”

桓容:“……”

虽说孩子是自己的好,可有这么夸的吗?

他是该脸红还是脸红?

南康公主却不管许多,拉着桓容仔细打量,笑道:“之前未曾发现,瓜儿长高许多。这点像你阿父,倒也是个好处。”

因要入台城,南康公主与平日打扮不同,儒衣缥裙,衣配金绶,裙系彩绢绲带。行动间,裙摆缓缓流动,彩带曼曼轻舞,飘然如仙。

长发梳成太平髻,上加蔽髻。

髻前佩满冠,左右各戴金钗步摇。

髻后瓒一朵盛开的芍药。以绢纱制成,色彩分外明艳。花蕊以金丝牵拉,镶嵌碎如米粒的彩宝,远看可以假乱真,近看更是巧夺天工。

盐渎的金钗步摇价值不菲,更以新颖取胜,在建康引起一阵风潮。可要论制造绢花的技巧,整个盐渎的工匠加起来,也比不上台城内的大匠。

撇开花样,单论工艺,制造这朵绢花的匠人可称大师级别。

可惜人在宫中,没法挖去盐渎。

不然的话,有几尊这样的大佛坐镇,再带出几个徒弟,桓容的首饰生意肯定能更上一层楼,卖到胡人的地界,百分百的垄断!

桓容看着绢花,深思早已经飞远。

南康公主觉得奇怪,问道:“瓜儿看什么呢?”

“少见阿母如此盛装,可比牡丹雍容。”

抚过桓容的发顶,南康公主笑道:“这话倒是新奇,我子着实聪颖。待到台城之后,遇上太后和各家夫人,多说几句,八成都爱听。”

桓容愣了两秒,这才想起,“牡丹国色”尚未兴起。以时人的爱好,菊-花-反倒更胜一筹。

这样的话出口,不过是听着新奇,一乐罢了。

亲手为桓容挂上玉佩,南康公主愈发满意。上下看看,有几分意犹未尽。

膝下没有女儿,几个庶女都不入眼,早几年就嫁了出去,南康公主少有打扮“娃娃”的乐趣,逮住这次机会,不由得兴致大起。

“用些粉?”南康公主笑容微亮。

桓容连忙摇头,坚决不成!

“调些眉黛?”

桓容再次摇头,下意识倒退半步。

“我子眉色浓黑,确实不用。”

以为逃过一劫,桓容正想松口气,忽听南康公主道:“阿麦,调些胭脂来。”

时下年月,涂粉不是女郎的专利。

世人崇尚道教,童子少年偶尔会涂红脸颊,眉心点一颗红痣,仿效仙童。

听亲娘要胭脂,桓容满脸惊骇。想到自己顶着个大红脸,满脸肃然走进宫门的情形,当真想找块豆腐-撞-死。

他发誓,宁可吃十盘五辛菜,也不愿画成这样的“仙家童子”。

见儿子死命摇头,就要夺门而出,南康公主虽觉遗憾,到底歇了心思。

“阿麦,取五辛菜和胶牙饧,我与瓜儿用过后入宫。”

“诺!”

阿麦带着几名婢仆退下,桓容好奇问道:“阿母,不饮椒酒?”

“归府再饮。”

南康公主正身坐下,示意桓容坐到她的身边,叮嘱道:“今日朝会之上,群臣俱要列席。你父将御前献俘。若是见到,切记行事谨慎,莫要被人挑出错来。”

“阿父已回建康?”桓容顿觉惊讶。为何他不知道?

“昨日方到,未入城中,而是宿在城外大营。”南康公主冷笑一声。

不入城,不归府,说是为御前献俘准备,真实意图如何,只有那老奴自己清楚。说不定是亏心事做多了,不敢入城归家,害怕被人一剑-捅-死。

桓容咽了口口水。

旁人如何暂且不论,如果亲娘当面,十有八-九真会这么干。

渣爹成不成糖葫芦,他半点不关心。亲娘因此惹来麻烦,实在是得不偿失。如此来看,渣爹留在城外也算是件好事。

亲娘要去后-宫,基本不会同渣爹当面。

自己列席朝会,十成以上会正面遇到,到时该摆什么态度?

是暂退一步,演一场戏,省得引来流言;还是撇开父子关系,以上下级为应对标准?看阿母的意思,最好先缓和一下?

斟酌片刻,桓容有了主意。

大好的日子,只要渣爹不过分,还是不要在御前开撕为好。毕竟请功要在献俘之后,万一真把渣爹坑火了,自己的战功怕要打个折扣。

诸州大佬几次为他说话,归根结底是为各自利益。

如果自己犯傻,不知高低深浅,进而得意忘形,旁人多数会袖手看戏,不会半点好处没有就冲上来和桓大司马对掐。

昨日的朋友,今日的陌路,明日也可能成为敌人。

这就是所谓的“政-治”。

叹息一声,桓容捏了捏鼻根。

刚刚踏进半只脚,已是疲于应付。想攀上渣爹的高度,甚至碾过他的肩膀,最终占据制高点,当真不是件容易事。

“儿听阿母的,今日见到阿父,必会尽人子之道。”

“委屈我子。”

南康公主收起笑容,见桓容没精打采,以为是感到委屈,不禁又给桓大司马记上一笔。

节菜很快送上,考虑到宫宴,分量尤其少,更添有清口的果汤,以免留下口气。

想想看,丰姿俊朗的士族郎君,修长挺拔,济济彬彬,开口却是满嘴大蒜味,要么就是牙根沾着一块韭菜,那画面太美,实在是想象不能。

用罢膳食,桓容先饮果汤,又以柳枝蘸上青盐净口。确定没有一丝异味,方才登车离府,往宫门行去。

出了巷尾,路上的车辆逐渐增多。

依朝廷规定,官员不同品级,车辆也有不同。

两晋人士爱好风雅,士族名士潇洒不羁,平日里并不注重这类规矩。但元正是一年中最主要的节日之一,朝会又是重中之中,无论平日多么洒脱,今天都必须收敛几分,全部按照规矩来。

为了方便,桓容与南康公主同车。

车厢以皂缯覆盖,两面车壁漆成红色,并挂有特殊标志。旁人一眼可知,这是长公主车架,位比两千石以上。

品级不及两千石的官员和贵族宗室,车厢也是各有定-制。超过的六百石的,可将左车漆成红色,六百石以下的,基本只能保持“原色”。

品级超过三百石的官员,车盖可用皂布,仅在布料选择上进行区分。例如南康公主可用皂缯,即是黑色的绢绸。余姚郡公主就要用次一等的绢布。

官品两百石以下的,车盖要用白布。

至于平民庶人,只许用青布。

桓容坐在车内,一路看过去,满眼尽是黑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