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是传言, 但也未必是空穴来风”,沈湛道, “我上次入宫给太后请安时,听容华公主盛赞慕安兄,说他温文尔雅, 玉树临风”, 他将自己刨除,感叹着道,“我还是第一次听公主这样赏赞一名男子。”
温蘅闻言更是惊讶,她怎么也想象不出容华公主钟情哥哥的样子,更是想象不出容华公主与哥哥在一起是何模样,哥哥那性情,也许还是温柔些的女子,比较般配吧……
沈湛默默嚼咽了一筷鲜蘑菜心,静看着妻子神色问道:“……这事, 你怎么看?”
温蘅道:“难以置信”, 她怎么想怎么觉得容华公主与哥哥性情不投,她原还以为哥哥真要做了裴相的女婿,要娶了那位温柔贤淑的裴三小姐, 还以为自己不久之后,就要多一位温柔可亲的嫂嫂了……
如此一想, 温蘅不由为婚事告吹的哥哥感到惋惜, 沈湛看妻子神色惋惜, 又默默夹了一筷菜心, 口中无声嚼着,心中迷茫有如乱麻,理不清楚……
……慕安兄的“别有用心”是真的,种种可疑之事是真的,避孕药丸的存在是真的,妻子的有意欺瞒,也是真的……
……但,同时,妻子对“悖逆伦常”之事的反感,不似作伪,对慕安兄婚事告吹的惋惜,也不似作伪……
沈湛心里头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越想越乱,他甚至有点忍不住,想要直接开口问问妻子,可话到喉边,却又说不出来,只是又夹了一筷鲜嫩的菜心,放到妻子面前的小碟中,轻道:“尝尝这个,鲜得很。”
整座京城都已入夜,因是严寒冬日,路边摊贩极少,行人顶着冷风,步履匆匆地往家中赶,谁也不知擦肩而过的那辆普通青布马车里,端坐着当朝天子。
皇帝人倚坐在马车内,心里想着不久前从裴相那儿听到的容华相中温羡一事,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可思议。
他前段时间病了一场,积了不少朝事下来,这些天,一直在忙着处理,无暇听底下探听的消息,竟不知,他这妹妹,还生出了这心思来……
虽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但这……这情,到底是从哪处旮旯角,给拐出来的……
皇帝细思妹妹性情,总觉此事另有蹊跷,他一时不明所以,且先搁下,心中盘算起另一件事来。
一朝门庭显赫,一朝乱葬荒山,定国公谋逆被诛一案发生时,他还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儿,其中内情,渐渐长大后,才从他人口中得知,老武安侯与华阳大长公主,正是在此事后,渐受父皇倚重,权势愈盛。
父皇临终之际,留老武安侯与裴相在侧,言称“托孤”,老武安侯与裴相自然跪地表忠,发誓赤胆忠心日月可鉴,将竭力辅佐太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父皇静听他二人说完,又屏退他们,只留他单独说话,嘱咐了一应朝事后,最后问他,日后要做个怎样的皇帝。
他当时回道:“儿臣施以仁政治天下。”
父皇闻言淡淡笑了一声,“仁治天下,天下归心,但当皇帝,只守着仁义不成,有时候,心也要够狠,心不狠,金銮宝座,就坐不稳,帝位不稳,则江山不稳,风雨飘摇,生灵涂炭。”
言止此处,父皇薄凉的目光,落在他的面上,一字字沉声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他能感觉到,父皇话中有话,似还有未尽之语,但也不想再对他说,他也能感觉到,父皇看他的目光中,隐有一丝失望,或还有其他,但他不敢奢望。
他与父皇之间的父子关系,从小到大,都像是一道绷得笔直的琴弦,紧张干冷,即便他做了太子,这样的状态,也没有丝毫改变,直到父皇驾崩,这弦猝然断了,父皇离开人世,留他一人,手里握着断弦,至今怅惘难消。
他很少想起父皇,但每次想起,心情都很是复杂难言,犹记得在南书房念书时,一次秦贵妃所生的五皇子,言辞侮辱他母亲,他气不过,忍不住与五皇子扭打起来,父皇闻讯赶到后,问都不问,就直接甩了他一巴掌。
父皇平日对他冷淡,几是不闻不问,偶尔来母亲这里,同他说几句话,也只是问问学业而已,母亲安慰他不要太在意皇家的父子之情,他本也习惯了父皇待他的冷淡态度,可这不问缘由的一巴掌,还是让年幼的他,感到委屈难受,回去蒙躲在被子里,哭了一场。
两天后,父皇夜里来母亲的云光殿,问他“怨父皇吗”,他嘴上说“儿臣不敢”,可心中的怨气,故意流露在语气中,丝毫不加掩饰,心中气鼓鼓地想,大不了就再挨一顿打,反正他这个儿子,在父皇那里,什么都不是。
但父皇听了他这充满怨气的一句“儿臣不敢”,也没再动手,只是冷笑一声,摆摆手,让他退下。
第二天早上,他在庭中练习射箭时,忽然觉得背后有人在盯着他看,转看过去,竟是负手站在廊下的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