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颜(1 / 2)

静殿无声, 只听得外头雷鸣风啸, 滂沱大雨肆意冲刷着天地万物, 流水声急如湍流,伴着电光闪闪, 照得殿内时亮时暗。

终于找到理由“赖”在此处过夜的皇帝,瞥眼悄看温蘅迟迟不出声,怕强留在此惹她不快,可冒雨离开, 他又实在不甘, 正有些进退两难时,忽听里头寝殿传来侍女轻呼,中似还伴有两声猫叫。

不喜猫儿的皇帝, 登时身体微僵,温蘅也已听到这动静,放下手中书卷,向内走去,见春纤正站在打开的衣柜前、怔怔朝里望着,顺着她的视线走近看去,见衣柜里头, 蜷着一只大肚子的狸花猫, 眸光警惕地盯望着她们, 却一动不动, 像是即将临产, 也没法挪窝了。

这披香殿乃贵妃宫殿, 久无人居,只几个宫侍留守打扫,这猫儿许是先前就流浪在附近,知道此地无人,预计自己将要临产,就趁人不备,偷偷溜了进来,寻了个温暖又隐蔽的生崽好地方,准备安安静静地在此生下孩子,却不想有人今夜突然住了进来,又被在内整理衣裳的春纤,打开衣柜时给发现了。

考虑到她们和这狸花猫“素昧平生”,这猫定一时也难以信任她们,温蘅决定找些布褥之类的放进去,就把柜门关上,由着这猫在内放心生产,她转过身去,见皇帝也已走了进来,再一次道:“等雨停了,陛下就回承明殿安置吧。”

皇帝道:“……这雨一时停不了,等停了,也已夜深,地滑风凉,朕还是在此安置,较为便易。”

温蘅将话说得直接明白,“这猫今夜在这寝殿衣柜里不挪窝的,生小猫估计得生上两个时辰,大半夜不得消停,陛下是要处理朝政的人,在此休息不好的。”

皇帝默默瞅了眼柜内幽绿的眸光,僵着脸皮道:“……无妨,朕陪着你。”

温蘅见皇帝如此坚持,也不再多说,自同春纤找了些布褥放入衣柜后,就将柜门阖上,在离柜不远的黄花梨圆桌旁坐了,边喝茶边看书,边注意着柜内动静。

茶,皇帝今夜是喝得够多了,也不想再喝了,就只在温蘅身边坐着,默默地看着她陪着她,看温蘅虽不大主动同他说话,但心里倒也苦中作乐,没什么话说也是好事,这说明,她不是来同他将话说清 、自此彻底了断的……

夏夜漫漫,殿内铜漏暗滴,殿外风雨飘摇,等到外头风雨声逐渐转小时,衣柜内终于传来了一声轻细的猫叫声,如此大约每两柱香时间,那狸花猫生下一只小猫,等到丑寅之交时,温蘅听等了许久,都没再听到新生的动静,估计这狸花猫已生完了,将之前备炖着的温热鲜鱼汤取来,打开衣柜,边放在柜内,边抬眼看去,见那狸花猫生了五只花色杂乱的小猫,看她的眼神,也没有之前那么警惕了。

站在温蘅身后向内看的皇帝,也顶着看得发麻的头皮,将那一只只湿|漉|漉的小小毛团团,在心内数了一下,“五只,真能生啊”,他不由自主地感叹一声后,又真心道,“要是阿蘅你可以一下子生五个宝宝,就好了……”

眼看着阖上柜门的温蘅瞪眼看来,皇帝连忙解释,“朕想和你多生些孩子,可是又想你怀孕分娩实在是太辛苦了,想你要是能在生晗儿时,将我们这辈子的孩子,连同着一下子都生出来了就好了……”

急急忙忙解释完,皇帝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傻里傻气,忍不住挠头笑了,他不好意思地笑着笑着,看温蘅并没十分着恼,又凑近前去,轻声道:“我们多生些孩子吧,晗儿一个人太孤单了,得有弟弟妹妹是不是?薛家只有晗儿一个也是不够的,得多多开枝散叶才好对不对?”

温蘅没接话,只是将从柜子里拿出来的一些湿乱布褥,掷到火盆中烧了,春纤端了飘着花瓣的温水过来,温蘅将双手浸在水中,慢慢擦洗着,耳听外头又传来“噼里啪啦”的冷雨打窗声,原先越下越小的细细雨丝,又骤然猛烈了起来,漆黑的夜幕还隐有沉沉闷雷之声,像是又要来一场冲刷天地的雷雨,将万物尘埃,将所有过往的一切,都冲洗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丑寅之交下起的一场雷雨,轰隆隆瓢泼了半个时辰转小,一直淅淅沥沥落到将至天明,方才在淡薄的天光中,彻底停住,廊檐下流水轻滴,檐角铁马在夏晨的雨后清风中,叮铃铃地摇曳轻响,传声入内,沈湛将一方宅契并一匣金银,推至珠璎面前道:“这宅子地契予你,你愿意在此长住也好,变卖离开也好,皆随你处置,这些金银,供你日后生活之用,往后我不会再来这儿了。”

珠璎不但没有收下金银,反吩咐婵儿另拿了一匣金银过来,柔声对沈湛道:“奴家身在倚红楼多年,略有积蓄,虽无力自赎己身,但尚可买下这座宅邸,自遇侯爷以来,奴家承蒙侯爷关照,本已无以为报,不敢再受侯爷恩惠,请侯爷允许奴家自买此宅。”

沈湛沉默须臾,望向那盆小小的碧绿莲叶道:“这宅子是你自己买下的,这金银我已收了,只再还你,作为去岁离京前,我托你照顾莲花的报酬。”

珠璎原想说,举手之劳,怎敢受如此丰厚报酬,但转念又想,这未开的莲花,在侯爷心中,无与伦比,千金万金亦不可与之等值,何况面前这区区一匣金银,遂也不再就此多说什么,只顺着侯爷的目光,望向那几片新绿的田田碧叶道:“用莲藕繁殖莲花,一两年即可见莲花盛开,但用莲子,就得至少三四年了。”

她微一顿,又道:“等待的时间,虽稍稍长远了些,但总有一日,花会开的。”

珠璎望向侯爷道:“皇后娘娘薨逝那日,奴家曾有幸在侯府门前见过皇后娘娘一面,娘娘托奴家带句话给侯爷,娘娘说:虽无再少之时,花有重开之日。”

侯爷闻言,凝望新荷静伫良久,直到天明走时,仍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沉默地带走了那尚未开过的莲花,身影渐远,隐消在愈来愈亮的初夏晨光中。

一夜雨后,空气沁凉,鸟雀清啼唤得天色大亮,也唤醒了摇床中七八个月大的孩子,他在这初夏清晨,睁开圆溜溜一双眼,微动着圆滚滚的小身体,“咿咿呀呀”地宣告天下,他醒了,他饿了,该抱抱他、喂喂他啦!

晨起的太后,将晗儿抱在怀中,看他醒了也不哭也不闹,乖乖地窝在她的怀里,安安静静地望着她,同她这个祖母还是很亲的,欢喜地轻亲了亲他的小脸颊,陪他玩了一会会儿后,让乳母抱去喂奶,自梳洗更衣毕,吩咐人去唤阿蘅他们,一同来千秋殿用早膳。

正吩咐着呢,即有侍女来报,圣上与贵妃娘娘,来向太后娘娘请安,太后闻言心中暗笑,知道这对为人爹娘的,一夜未见孩子就想得紧,故而一大早就巴巴地赶过来了,笑让他们快些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