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从未说过话, 也从未像方才那般, 莞尔相笑过, 但薛蘅曾远远地见过斜对面的女孩儿, 从旁人口中知道,她就是武安侯与华阳公主的女儿、沈世子的双生姐姐——长宁郡主沈淑音。
京城贵女中, 长宁郡主沈淑音,声名极佳,人皆盛赞才貌双全、淑逸闲华, 可谓蕙质兰心, 薛蘅私心向往之, 却一直无缘结交, 只因自家定国公府,与武安侯府素无往来, 故而与许多世家大族的同龄闺秀,俱有交游的她, 却一直没有机会与长宁郡主, 有何相交之机,甚至连话, 都没有说上一句半字。
薛蘅不明白大人之间的事, 只知道,父母亲似与华阳公主、武安侯,甚是不和, 若是……若是她私下与长宁郡主有何交游……父亲母亲……会生气吗……
低头默默想了一阵儿的薛蘅, 再抬眸时, 见长宁郡主在与身旁案桌后的叶家三小姐说话,而郡主身边的沈世子,正默默地悄看着她,在与她眸光对上的一瞬,“唰”地低下头去,而后似又觉欲盖弥彰,慢慢抬起头看她,眸光一时落在她面上,一时又飘低下去,如星子一闪一闪,耳根子微微泛红。
薛蘅想,沈世子是在为那天误抱的事情,不好意思吗?她都不在意啦!
记起那日之事,就记起了六皇子,记得自己该和他说一声抱歉,薛蘅继续悄转眸光,在与宴之人中寻找六皇子,如是找了好一阵,终于在偏僻的后排寻着了他,看他与一位美丽的宫妃、一名可爱的小女孩,坐在一众妃嫔皇子公主的最后面,正微低着头,给身边的小女孩剥虾吃。
这小女孩,应就是六皇子的同胞妹妹了,他身边那位美丽的妇人,应就是他们的母亲——姜充媛娘娘。
在最初得知姜充媛娘娘曾经的乳母身份时,她惊讶到疑心自己听岔,只因她一直以为只有世家女子可以入宫为妃,后来她再想此事,便想明白过来,在世家女子林立的后宫,姜充媛娘娘与她一双子女的处境,是如何局促不易,六皇子在一众出身高贵的皇子面前,处境定也艰难,想来他那日那般狼狈模样,或是因此受了欺凌,之所以在她询问时一直三缄其口,委实是因无法说出口来……
薛蘅一边暗暗想着,一边悄默地望着六皇子,而被望着的六皇子本人,表面镇定如常,似正神色平静地给妹妹剥虾吃,实际上面颊红热,心如擂鼓,砰砰直跳在胸|膛地乱撞,整个人紧张得快炸开了。
在薛蘅随定国公夫妇走入宴殿中时,他就已注意到她了,其后目光,一直悄悄地追随着她,看她在落座后,一直在四处寻看,像是在找人,心中好奇的同时,也忍不住飘过一念:……她……是在找他吗?
这一念头冒出,他随即在心底自嘲,可自嘲的同时,却又禁不住想,也许……也许她真的是在找他呢……
如此又是自嘲又暗暗期待地悄悄关注着她,看她寻觅多时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明郎姐弟身上,他的那点可笑的期待,立如云烟飘散无踪,好似有人用力掴了下他的脸颊,羞窘不堪的他,心底似真响起了冷冷的嘲笑声,嘲笑他的自作多情、痴心妄想。
……他们一早就认识的,她连那样的无礼之举,都不怪罪,待明郎,自是特别的……
心中涌起酸涩的同时,一种坐视命运的无力感,又莫名地在他心中蔓延开来,他不知那到底是什么滋味,只是难受,难受得厉害,拖着他的心,直往下沉。
如此正心情沉郁之时,却见她的目光,忽然朝他所在的方向,寻看了过来,他愣了一下,忙低下头去,虽低下头,但心里那些原已失落的盼想,又如雨后春笋,悄悄地冒了出来,在不断交替的忐忑与期待中,感受到她的目光,竟真的落在了他的身上。
姜充媛所生的小公主元嘉仪,原见哥哥要剥虾给她吃,捧着碗期待着,可哥哥剥啊剥啊,剥了好久,都没把虾壳剥离开来,两只剥虾的手,一直在微微地颤|抖,脖颈面上,还隐透着微湿的红意,看起来像是染了风寒,不由关心地凑近看去,小声问道: “哥哥,你不舒服吗?”
元嘉仪这一声问,也叫姜充媛注意到了儿子的异常,虽是夏日,但殿外设有水车,殿内设有多处冰瓮,其实清凉舒适得很,既不会热到令人面现汗意,更不会冷到令人双手发颤,弘儿这样,瞧着确实像生病了,遂也边执帕为他擦汗,边关心地问道:“弘儿,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
口上说着没什么,可心底却如烧开的沸水,絮絮乱乱地想个不停,她为何寻看他,她在想什么,一个又一个疑问,像烧开的沸水泡泡,不断地从他心底往上冒,元弘觉得自己就像手中的剥不开的红虾,也就快要蒸熟透了时,又感受到她的目光,似是从他身上移开了,他好像是因此暗松了一口气,又好像整个人都空了,茫茫然地也不知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只是手中的虾,被他剥得乱七八糟,是半点没法儿吃了。
元弘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薛蘅却是清楚得很,她今日随父母亲入宫赴宴,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傍身,那就是要向六皇子致歉,但,在生辰宴上,她与他隔得好远好远,不能有失礼仪地直接过去找他,等宴散了,大人们另有宴后消遣,孩子们聚在一处,她却也不能单独与他说话,只因男孩子们俱围着五皇子陪游玩乐,女孩子们,另在几位公主的带领下,来到疏雨榭中闲话笑语,边享用宴后果点,边赏看榭外新开的碧台莲。
只能等过后人散开,再找机会了,薛蘅如是想着,暂将这心事放下,与榭中最是相熟的陆姐姐,依坐在一处,说起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