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影偷移(2 / 2)

婀娜王朝 尤四姐 3166 字 1个月前

星河被他的态度弄得找不着北了,“您一点都不担心吗?这孩子将来八成是要记在皇后名下的。”

“那又怎么样?”他漠然道,“记在她名下也不能算她生的,想弄个嫡子出来,除非她谎称自己怀上了。”语毕在她肩上拍了两下,“反正时候还早,孩子没落地前,咱们有的是时间。”

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有些参不透。回身追问他:“主子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他温和地笑了笑,“大局才稳固,这会儿一动不如一静。”

看来是有了打算,不过不明说,暗中示意她时机成熟再动手吧。星河沉默下来,他往正殿去,她垂着两袖跟在他身后。总觉得他心头有不满,不过一味勉强憋着。该发的火还没发作,叫她心里不大踏实。她就那么亦步亦趋尾随他,他走到东,她跟到东,他走到西,她就跟到西。

太子被她弄得发毛,转身问:“宿星河,你又吃错药了?”

她龇牙笑着:“我今儿一天没见您,怪想您的。”

太子面有喜色,“真的?”

她嗯了声,“那您呢?想我不想?”

她自觉这是开了个好头,接下来就可以顺利牵扯到她和霍焰外出踏青的事儿上去了。她心里还是怀疑,那个放冷箭的人究竟是不是他。要是他和她闹,反倒一切正常,可他一直闭口不谈,那就愈发可疑了。

她眼巴巴看着他,他皮笑肉不笑,“我亦甚想你。可你一头和别人谈情说爱,一头又想我,不觉得脑子不够使吗?你们宿家的儿女,都是这么花心。你就像你哥哥似的,要是个男人,必定三妻四妾,还得你爹妈给你腾院子。”

她噎了一下,心说这就正常了,她挨惯了呲打,无风还要三尺浪呢。今天一块大石头砸进水里,一点水花都没溅起来,实在说不过去。

其实这一箭,总给她很不好的预感。宿家自从上了简郡王那条船,一举一动都没逃得过太子的耳目。就像霍焰说的,官场上拉帮结派泾渭分明,只要留心,想看出来并不难。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动宿家?慎斋公的冤狱在前是其一,其二宿大学士当过他的总师傅,其三,大概就是不愿意兄弟阋墙闹得这么明显。既然宿家在郡王府门下,用宿家对付旧主,那所有一切就同他不相干了。最坏不过他们窝里斗,太子还是干干净净的太子。

细想想,一路走到今天,左昭仪和暇龄公主先后都毁在了她手上,不久之后的简郡王大概也一样。太子呢,一场苦肉计,成了十足的受害者。说到根儿上,他由头至尾都在利用她和宿家。私底下的些些小情义,不过是主子闲来无事时的突发奇想。说感情,必然是有的,养只猫狗还有感情呢。但要涉及到了政治,她可不觉得她那一搂一抱一亲嘴儿,能叫他放下芥蒂,高高兴兴和宿家滚作一团。

他尖酸了两句,最后都没有谈及那支冷箭。也或者当时边上是一片开阔地,他的探子不能近距离监视,因而疏忽了。他不提,她当然选择沉默,只是心里隐约感觉失落,待得荡平前路,她再也没有利用价值时,他会如何处置她?

“主子……”她茫然喊了他一声,可是接下去要说什么,脑子里却空空如也。

他凝视她,眼神一如情人间的专注。

星河忽然无话可说了,她垂首盯着自己的脚尖,犹豫了下,又盲目重复了句:“我真的很想您。”

没有山崩地裂呼天抢地,只这简单的一句,就叫他心上痉挛一下。她有种小媳妇式的轻轻的哀怨,太子想了好多,无数的话在脑子里来回奔走,却找不到一句恰当的回答。他挣扎了片刻,上前牵住她的手,“好了,我不怪你和霍焰私会了,但是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她半张着嘴,看那表情简直有点傻。太子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刮子,明明那么多煽情的话,为什么最后挑了这一句!

温情的时刻稍纵即逝,再想回头寻找,找不见了。太子眼睁睁看着她给灯树上的蜡烛剪了灯芯,说“主子夜里别忙太晚,早点儿睡,明儿是您的喜日子”,说完头也不回地出去了。剩下他一个人,仿佛和什么失之交臂,由不得失魂落魄起来。

***

第二天的宫掖自然热闹非常,太子爷的千秋,每一年都要操办一回,虽然不是什么逢整的大寿,但阖宫借着主子们的寿诞大肆欢庆的热情却丝毫未减。

一大清早,太子上奉先殿祖宗牌位前磕头,上太后和帝后跟前磕头,然后再回到东宫,接受所有女官和宫人们的贺寿。这一圈下来,尽是额头和青砖的邂逅。等到大礼都走完了一遍,宜春宫/里已经备好了雅乐和席面,恭请太后、皇父及母后驾临。

本来太子的寿宴,应该和乐为主的,皇后到底也凑了个趣儿,低声喁喁和皇帝细语。皇帝起先满脸惊愕,后来便笑起来,“是件好事儿。”

什么好事儿呢,是皇后有孕了。这着棋下的,虽在意料之内,却也让人摸不着北。

太子起身,大大方方道贺,才贺完,皇后又有了另一个好消息,说她跟前长御也怀上了龙种。

这下皇帝闹了个大红脸,那点风流韵事一点儿不剩全给抖落出来了。殿上众妃嫔,包括信王和敏郡王都是一脸莫名。还好老太后见多识广,“皇帝正是春秋鼎盛,双喜临门,国之大幸啊。”

这算什么幸?证明皇帝精力不减,勤政多情?众妃嫔相视,笑得尴尬。一旁侍立的星河闹不清皇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如果单说自己有孕,那肯定是预备借腹生子。现如今连长御的喜信儿也一气公布了,难道是打算来个数量取胜,彻底叫板太子么?

皇帝经历了一开始的回不过神,到后来的接受甚至喜形于色,只花了不过一弹指的工夫。有什么比老来得子更能证明男人的能力?皇帝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连身板儿都挺得比以前直了。这一场寿宴,不单是太子的寿宴,也成了龙种们的接风宴。在皇帝看来,这是失去暇龄后老天爷对他的补偿,有稚子绕膝,尚可以妆点晚景。

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妃嫔们纷纷恭贺帝后,只有信王抬眼看向太子,眼里有恍惚的忧色。

太子倒如常,来一个是这样,来两个也是这样。宴散后信王压声问他对策,他仍旧不以为然,“怀了就生,皇父老当益壮,咱们做儿子的应当高兴。”

可皇后有所出,局势又不一样了,信王同他说了心里的担忧,他淡淡一笑,“咱们这样的年纪,还怕两个奶娃娃?你要记住了,咱们的母后是元后,现在的皇后是继皇后,就靠那两下子想翻云覆雨?还早着呢。”

所以太子的喜日子,并不因这称不上好消息的消息,而有任何的阴影。歌照唱,舞照跳,只有到临近尾声的时候,才被简郡王的入宫复命扰乱了章程。

一个人的出现,霎时浇灭了皇帝心头所有的喜悦。青鸾凯旋回朝,然而他的母亲和妹妹都被正/法了,这样的打击让他崩溃。他长跪在太极殿前的广场上,大约天也瞧不过眼,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他身负重甲,嚎啕大哭,御前的行灯在丹陛下排成长阵,皇帝立在那里,竟不知应当怎么面对他。

没有人敢上前相劝,太子也冷眼旁观。敏郡王以前同他交好,但自从被宿大学士灌输了一脑袋“皆为皇子,无分贵贱”后,就与他渐渐疏远了。信王左右看了看,见众人都无动于衷,不由叹息。拱手道:“皇父先入殿吧,儿子去劝劝大哥哥。他长途跋涉刚回京,昭仪和公主有罪,但罪不当连坐。倘或他有过激之处,还请皇父宽宥。”

他说完往广场上去了,太子望着信王的背影,忽然发现羸弱的幼弟不知什么时候长大了,有了男人魁伟的身形,和足以负重的肩背。以后,大约再也不需要他的庇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