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急得上蹿下跳,“为什么?你知道我花了多大功夫才把她从道观中带出来吗?你不是说……”
“师兄”,顾惊鸿厉声制止了师兄接下来的话,又道:“越人姑娘。”
越人听到他清冷地唤了自己一声,心跳不禁慌乱,却只听那人冷绝道:“往后余生,你我便不必再见了。”
话音落的刹那,越人璀璨的星眸像碎了一般,心如刀绞,忽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一瞬泪下,呢喃道:“这样啊!竟是这样啊!顾惊鸿,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肯信我?”
白衣自始至终端坐在马车中,闻言袖中大拳紧握,隔着厚重的车帘未露过一面,淡淡对车夫道:“走吧。”
上邪后来回想,自个人间这一世太窝囊了些,比她过往活得千年都没出息,最没出息的便是放下所有尊严去喜欢一个人,然后被辜负得干干净净,可笑得紧。每次想到这里她自己都会忍不住狂笑,然后莫名其妙地泪下。
那日大雨,泼瓢雨珠砸在街道上,越人追着马车跑,到最后脚上那双草鞋被磨坏了,赤脚踩在满是石子的泥泞路上,脸上分不清雨水和泪水,噗通一声绊倒在地上,摔得极狠,怎么也爬不起来了,被石子划伤的双足不停地溢着血。
她趴在地上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声嘶力竭喊着:“顾惊鸿,你看看我!你回头看看我啊!”
那副悲痛欲绝的模样连师兄见了都不由心酸,可那铁石心肠的人终究没回头。
他们之间前世今生似乎都如出一辙,一人苦苦追寻,一人从未回首……
……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私自放罪奴逃出道观!”
“师傅,越人姑娘并非罪奴,您不是已经答应师弟……”
“放肆!”
长孙有道怒掀了桌案上的茶杯,噗通一声师兄腿一软就跪了,膝盖磕得生疼。
转瞬长孙有道不知想到了什么,竟低低笑了,“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既然同情这贱婢与妖龙,为师不妨也成人之美。”
可怜的师兄已经吓得浑身发抖,听到师傅的笑意更是险些吓晕过去,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原祈国人皆信奉上古之神女娲,城中有一座香火鼎盛的女娲祠,修缮得富丽堂皇,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原祈国有个习俗,男女成婚可以不拜天地,不拜父母,但必须到女娲祠向女娲娘娘三叩首,以求举案齐眉、福泽子孙。
今日女娲祠内更是热闹非凡,无极道观的弟子将千寄奴拖到祠堂内,将那烂泥般的人扔到地上,给他披了件红袍,然后便抱胸站到一边嘲讽看戏。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祠堂门口瞧热闹,“哈哈哈,这是怎么回事?人与妖拜堂成亲吗?”
“你不知道吗?国师大人开恩,不仅不计较这对狗男女私通的罪责,还好心成全他们,让女娲娘娘见证两人喜结连理。”
“啧啧,人妖通婚,滑天下之大稽啊!”
“要我说还是国师大人心善,那贱婢勾引无极道观的首席,妖言惑道,便是该杀。”
“该杀该杀,哈哈哈哈……”
秦楚妓馆的当家老鸨也来了,将越人按到地上跪下,给她找了块破红布盖在头上,偏生那人怎么也不配合,最后被当家老鸨扇了一巴掌,“贱人,国师大人让你与这妖孽在女娲祠成亲是天大的恩典,你居然……”
“够了!”
那一声厉吼掺着阴暗的杀意,让在场的人皆是一颤。
众人寻声看出才发现是被打得半残的千寄奴从地上爬了起来,他蒙眼的破布不知何时掉了,露出一双赤金色的眸子和俊俏的脸,那张脸当真极为好看,不少未出阁的少女都看呆了,就是整个国都的贵公子加起来都比不过。
千寄奴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但亮得惊人,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当家老鸨从小看千寄奴长大,那真是任劳任怨、任打任骂,世间就没比他更软骨头的废物了,如今却瞧着……瞧着有些不对头。
“别再为难她了”,千寄奴声音极冷,神色更冷。
他缓缓朝越人摸索去,才褪去周身阴鸷的杀意,一只手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温柔地摸向她的脸,柔和地弯了弯嘴角,“阿越,我娶你为妻好吗?”
越人一愣,未有回应。
千寄奴摸到她嘴角被打出的血迹,心疼得皱眉,小心翼翼地帮她擦拭,苦涩笑道:“我知道,我比不过顾惊鸿,甚至比不上一个街头巷陌的贩夫走卒,因为我连个人都不算,出身卑微,举世不容,我这样人活在一滩烂泥里,却在仰望星空,却在痴心妄想——我想娶你为妻,想和你在这女娲祠叩首成亲,想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遇见你,都拿命守着你,便是死也想死在你前头……你愿意吗?”
此情无锦绣华章,无钟鼓欢乐,唯一人一心,卿可愿意?
他温柔捧住越人的脸,察觉她眼角溢出滚烫的泪水,慌乱地擦。
越人忽尔一笑,“好。”
千寄奴手一顿,回之一笑。
无极道观的几名弟子见之则不甚欢喜,他们本是奉师命来的,笃定世上没人会愿意和一只半人半妖拜堂成亲,只要越人不从,便当场杀了两人,如今这算怎么回事!
那是原祈国人见证的最荒唐的一场亲事,没有父母之命,没有媒妁之言,没有盛冠华服,一人一妖在女娲神像前齐眉叩首,无怨无悔。
三拜礼成之时,众人似乎听到俯瞰众生的女娲神像似乎轻叹了一声,“唉……”
无极道观弟子的剑已出鞘,正意欲动手,忽然平地卷起一阵狂风,险些连屋顶都掀起来,整座女娲祠里的物件都被卷了起来,东倒西歪的,屋内外的人皆狼狈的倒在地上。
待到狂风平定,祠中哪里还有方才拜堂成亲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