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念笙也不多说,跟着傅承修上车。
有些事情迟早要面对,傅承修找上门来在她意料之中,只是比她想的更快,而路老爷子的态度也让她有些意外。
在路上她索性先开口,“你跟我爸现在关系很好?”
傅承修直视着前方开车,淡淡说了句:“你回来之前,老爷子和我聊过,他觉得当初是我让你振作起来,所以叮嘱我在你回来之后也要多关注你一些。”
路念笙看着车窗外,扯着唇角笑。
“他要是知道你是怎么让我振作的,还会这么感激吗?”
傅承修嗓音发沉,“念笙,你对我敌意很大。”
她没说话。
“因为我在孩子的事情上骗了你吗?”他问。
她低了头,看着自己指尖,说不清是什么心情。
傅承修在孩子的事情上欺骗她不止一次——
起先,骗她说孩子顺利出生,而后,骗她说孩子是流产。
孩子是出生之后才死掉的,这一点她后来才知道,尽管傅承修说的那些谎言都是为了她好,可是她始终无法释怀。
有时候她想,如果在最初被救的时候,在重症监护室里面,傅承修直接告诉她孩子没有了,也许她就不会有之后这漫长的磨难。
对,对于现在的她来说,生存本身,就是磨难。
“你或许是为了我好……”她笑笑,“可是大哥,我没办法,你是傅家人,你对我说了谎,我只是……没办法……”
她的声音听起来迷茫,似乎是很困惑。
“你给我捡来的这条命,我其实不想要,但是我不能说,因为你是好心,你的好心让我说不出……”她眼底发潮,闭了一下眼睛,“抱歉,我没有办法……”
“没办法”三个字,翻来覆去几回,傅承修黑眸里面有些空,面无表情,可心口,一点一点沉下去。
从前他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哪怕有隐忍,都是一时的,他说谎的时候,不怕路念笙会打他骂他,他脸皮厚,也不畏惧挨打,然而……
他必须得承认,其实在生死面前,他不过是个俗人,那时候他怕极了,满脑子都是怎么让路念笙活下去。
而至于活下去之后呢?他其实没有想太多,他觉得时间会治愈所有伤痕,可两年过去了,路念笙依然陷在那个怪圈里面出不来。
车里一时间没人说话,气氛沉闷。
这种压抑的沉默一直持续到了瑞通楼下的停车场里,傅承修停好车,却没开中控锁,看着路念笙解开安全带,他问:“昨天怎么回事?”
她靠着椅背,似乎也不急着走,“他大概是想我原谅他,缠着我说他可以弥补我,我说让他去死,”她停了一下,笑:“没想到他真跑马路中间去了,结果被车撞到,真可惜,没死,骨折骨裂又是外伤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始终带着笑,说不清是嘲讽还是高兴,傅承修眉头越皱越紧。
“你打算原谅他吗?”他又问。
她眯眼看着前面一会儿,才答,“你觉得我应该原谅?”
傅承修攥着方向盘的手无意识收紧。
“我觉得伤害过你的人,不该轻易原谅,但是念笙,你现在这个样子……”
他话头顿住了。
现在的路念笙,对他而言,颇为陌生。
被仇恨掩了原本模样,对整个世界充满戒备和抵触,甚至于对生存这件事就排斥到极点。
他沉了口气,“那时候梁佳茗设计让傅子遇以为她是傅子遇救命恩人,你和傅子遇之间因为我也有很多误会,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傅子遇说话,念笙,人不该这样活着,你不如放了傅子遇也放过你自己,忘了过去,重新开始。”
她轻笑了一声,扭头静静看着车窗外。
也没什么好看,空旷的停车场。
傅承修降下车窗,从烟盒里面摸出一支烟,想起什么,烟盒递到她跟前,她愣了一下,好几秒,拿了一支。
在回到路家之前,她偶尔也抽烟,烟瘾不重,回到路家就彻底戒了。
傅承修凑过来用打火机先给她点烟,火光里他看她秀气的眉眼,眼底有些黯然。
又是“咔哒”一声,他给自己也点上了,深深吸了两口,开口:“念笙,你听好,这些话我只和你说一次。”
她缓缓吸了口烟,还在适应长达三年的尼古丁空缺,烟草气令她头皮发麻。
“如果我愿意放下这里的一切,建安,包括傅家,我不再回去,我愿意带着你走,彻底离开这里,找个其他的,再也见不到傅子遇的地方生活,你愿意跟我走吗?”
他说话间,搭在车窗外的手指间,烟灰扑簌簌落下去一点。
这话他问的毫无底气,如同垂死挣扎。
傅承修潇洒了前面三十来年,没畏惧过什么,就怕过路念笙一个,可是到头来这也不过是一厢情愿,她一再将他拒之千里,这种挫败感前所未有,他觉得也不能这样下去了。
已经两年过去了,他不想再等,拖泥带水不是他的风格。
可死心之前,他还有问题要问,有话要说,至少到最后,他不想憋憋屈屈什么都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