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守着的家丁果然不让他进去,百里赞不慌不忙地道:“王爷去年在京城的时候曾大病了一场,虽然得名医尽力调养,仍不能说完全好了,此症十分罕见,寻常大夫未必会看,还是让我亲眼见见王爷,若是旧病复发,也好及时抓药来服。”
家丁一听,不敢贸然阻拦,便进去通传了一声,不多时再出来,就说老爷有请,百里赞谢过他大步进了院子。
崔绎现在是谢家通往荣华富贵的踏脚石,突然病倒可是急坏了谢效,一声令下,全城的大夫都被请了来,屋里塞不下,院子里还占了几个,百里赞一路借过,勉强挤进门去,见崔绎怏在床上,脸色惨白,堂堂大楚战神竟是前所未有的憔悴,心中也是一惊,忙上前问:“王爷有何不适?”
崔绎还没回答,谢永就将持盈留下的亲笔信递了过来:“你自己看吧。”
百里赞接过,展开,只见信上以凌乱的字迹写了一首七言诗,格式不公正,但确实是持盈的笔迹。
信中说:
妾本世家千金女,情倾东宫玉面郎。
非是真心与君好,得将刀锋笑里藏。
已是大功告成日,勿言夫妻恩爱长。
相逢何须怨太迟,望尽天涯徒悲伤。
百里赞眼皮一跳,迟疑地问:“这是夫人留下的?”
“可不就是那个贱人!”谢玉婵坐在床边梨花带雨,闻声怒斥道,“枉费应融哥哥对她那么好,竟然是个内奸,看应融哥哥失势了竟撇下他就走,一个人的心肠怎么能这么狠毒呢?”
百里赞眼珠一转,对谢玉婵拱了个手,道:“王爷是看了这封信才发病的?王妃当时是否在场,能否对在下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况?”
也许是那声王妃还算动听,谢玉婵矜持地用帕子擦了擦眼角,说:“应融哥哥看到这封信,当场气得吐血,一头就栽倒在地上,我当时心都吓得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要是应融哥哥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要活了。”说着又低下头去呜呜呜地哭起来。
百里赞了然地点点头,转身对谢效等人说:“王爷是气急攻心导致旧病复发,需要静心调养数日,期间饭食不宜过分油腻,除了王妃,最好只留两个丫鬟在跟前伺候,人一多就容易吵,对王爷的康复是非常不利的。”
叶氏略有疑虑地道:“两个丫鬟会不会太少了?有个大事小事忙不过来怎么办?”
“就这么办,”崔绎发出一声疲惫的叹息,“听先生的安排。”
崔绎都发话了,谢玉婵自然是帮着他:“应融哥哥的身体最重要,就这么定了,杏风春雨你们俩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谢效斟酌了一下,点头:“既然王爷觉得合适,那就这么办吧。”招呼着妻子退了出去,其余被强请来的大夫们自然也跟着一哄而退,不用提着脑袋给人看病真是再好不过了。
谢永若有所思地看着百里赞,问:“未知百里先生竟然也精通岐黄之术?”
百里赞一笑:“不敢当,只不过仗着和子成关系好,向程夫人偷师了几招,王爷出门打仗,身边有个信得过的大夫总是好的。”
谢永表情有些阴沉,像是被坏了好事一般,但谢玉婵已经在催了,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告退。
把主厢里的人请走了大半,百里赞又找了些以假乱真的借口,把两个丫鬟和谢玉婵都短暂地支开,然后才对崔绎说:“王爷,夫人是被逼着写下这封信的,想必是谢家对她施压,逼得她不得不走。”
崔绎一脸快要郁卒的表情,漠然问:“何以见得。”
“王爷请看夫人留下这首诗,”百里赞将信笺递给他,“只看每一句的第一个字。”
崔绎懒洋洋地接过来,一眼扫过,脸色顿时变了,正要说什么,谢玉婵回来了,只得把将要出口的话生生改了:“先生觉得本王这病能治吗?”
谢玉婵被他的话吓一跳,急忙地说:“应融哥哥你在说什么呢,当然能治了,怎么会不能治呢?”
崔绎却不理会她,紧紧盯着百里赞,百里赞笑道:“王爷这病并非不能治,只是若治标而不治本,将来仍有复发的可能,要想根治,绝不能急于一时,这药方里最重要的一味药十分难寻,王爷要有耐心才行。”
谢玉婵又赶紧说:“什么药?有多难寻?我们家什么都有,你把药名说出来,我让下人这就去找!”
百里赞看她一眼,道:“要生在小满这天戌时到子时之间出生的女婴的脐带血,贵府可有此物?”
谢玉婵顿时哑了,迷惑地问:“天底下有这种药吗?”
崔绎帮着扯谎:“程夫人是神医弟子,她说有就一定有,罢了,慢慢找就是,总会找到的。”
那声音里充满了苦涩,身为人父,他如何会不记得女儿崔娴的诞辰,正是五月二十二日这天夜里亥时,百里赞这话等于是在告诉他,不但持盈被赶走了,连带小姐崔娴也被一并撵了出去。
天地广阔,人海茫茫,谢家将持盈与崔娴这对孤儿寡母赶走,自己再要去何处将她们找回来?或许穷尽有生之年,也不会再有见面之时,怪只怪自己没有早日意识到王爷之位不可能长久,以崔颉的性格,断然不会容得自己卧榻之侧有他人酣睡,一朝失势遭贬,便只能任人鱼肉,再醒悟,已经太迟了。
在崔绎黯然神伤的时候,持盈已经被谢家的马车送出了几百里远。
马车片刻也不停,沿着官道一路疾驰,持盈从未到过北方,只觉外面的山峦横看竖看都是一个模样,根本分不清彼此,更辨不出南北,几番试图和车夫搭话,都被无视了。
天已经黑了,前方还没有要出现城镇的意思,持盈不由得心慌起来,难道谢家把自己撵出来了还不算,还要找个僻静的角落一刀杀了才安心?
而仿佛就是为了印证她的担心一般,马车越走越偏僻,路面坎坷,显然已经不再官道上,持盈壮着胆子掀开车帘,对车夫说:“停车,我要方便。”
车夫这回听得到她的话了,将马勒住,让她下车。持盈用腰带将女儿绑在胸前,跳下车后,假装寻找合适的小解地点,一点点远离马车。
车夫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持盈一阵气结,扭头问:“你跟着我干什么!”
“东家吩咐过,把你送处宣州地界以后,找个僻静的角落办了你,”车夫一脸狞笑,搓着手继续朝她走来,“我看你这细皮嫩肉的身子倒像是不错,若是不想死,就乖乖躺下给大爷爽爽,事后自然会放你走。”
持盈大惊失色,什么也顾不得了,掉头就跑,车夫哪里会让到嘴的鸭子飞了,立刻紧追上来:“想跑?没那么容易!”
一个是娇生富养的千金小姐,一个是卖力度日的粗鄙汉子,脚程简直不能同日而语,加之持盈怀里还抱着个孩子,又处于极度恐慌之下,脚步歪歪扭扭怎么也跑不快,眼看那车夫越追越近,吓得不要命地尖叫起来:“救命啊!有没有人啊,救救我!”
呼啸的风声将她的呼救送出里许,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车夫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来,一把扣住她的肩膀,持盈脚下一绊摔倒在地,身上的衣裳也被扯烂了,白玉般的肩膀暴露在寒风中,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救命!救救我!”持盈一边惨呼救命,一边奋力反抗想要将身上那人掀开,车夫却只需要一只手就能制住她,另一手去解自己裤腰带,淫笑道:“这种地方哪会有人,还是乖乖让大爷爽了吧,嘿嘿嘿,官宦之家的小娘子果然不一样,香喷喷的。”说着把头凑过来。
持盈一手护着怀里的孩子,根本挣脱不出去,眼看那恶心的嘴脸离自己越来越近,几乎要吓得昏死过去。
就在这时,她看到夜空中唰地蹿过一道黑影,紧接着眼前白光一闪,伴随着兵器出鞘的细微铮鸣声,车夫的淫笑声戛然而止,表情凝固在脸上,随着头颅一起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