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将军帮忙把程姐姐抱上马车后,就独自骑着马先走了,”钟绿娉双手绞着,感慨万千,“即使是到这种时候,他也还是不愿意趁虚而入,我实在是打心眼里佩服他。”
崔绎点评道:“公琪就是那样一个人,永远不会做昧良心的事,如果没人帮他一把,朕恐怕他后半辈子就远远地看着程夫人母女俩过了。”
持盈也是同样的想法:“听你的意思,程姐姐是有了轻生的念头,不过眼下有小舒锦,她应该还是丢不下女儿,怕就怕她真的生无所恋,可能会把女儿托付给我们然后自己去寻死,那就糟糕了,所以这次无论如何不能袖手旁观,既然翟子成已经做了负心汉,咱们就要不惜一切代价帮杨将军这一把,这样对程姐姐和对他都好。”
持盈的建议,小秋当然第一个举双手赞成:“娘娘说的对!那咱们要怎么做?”
崔绎和钟绿娉也充满期待地看着持盈。
持盈:“……”
话虽这么说了,但持盈也不知道该如何撮合这二人,依杨琼那性子,当初长嫂李氏都是守寡的人了,他尚且义正词严地拒绝,程奉仪虽被撵出了翟家,但心里仍然装着翟让,杨琼是无论如何不会横插这一杠子的。
或者去劝程奉仪?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持盈自己打消了,程奉仪刚刚失去了父亲和丈夫,正是痛不欲生的时候,怎么好跑去劝她开始第二春?要劝也是一年半载以后的事——但,一年半载以后的情况,又会不同,更别说程奉仪的精神状况令人担忧,说不定哪天钻了死胡同,抛下小舒锦就自尽,到时候可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就在众人都一筹莫展的时候,一封燕州的来信不期而至。
收到山简的信,持盈可谓是最吃惊的,一来山简几乎没有主动给过什么建议意见,二来即使自己主动问,问到的也都是些“伤天害理”的损招,管用,但都不怎么光彩。
可这一回的却不同,山简在信中说自己早就料到程奉仪回京后,必不为夫家所容,说不定会寻死,然而两个月过去,没有听到杨琼解甲离去或自请戍边的消息,证明程奉仪还活着,他并没有死心,那么或许会需要帮助。
持盈再次惊叹于山简揣度人心的高超本领,简直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不仅未卜先知,而且给出了目前最行之有效的办法。
立冬这天,崔绎要在宫中宴请这次政变中的有功之臣,同时也要安排人过完年以后往秦州方向去追杀前朝余孽,崔颉只要没死透,崔绎的皇位就不能算坐稳了,必须尽快将追随他的两万禁军和秦州地方官员连根铲除。
“来年西征的将领名单里有公琪一个,”崔绎一边看折子,一边对来送参汤的持盈说,“是他自己主动请缨,我也不好拒绝。”
持盈用汤匙搅着碗里的参汤,吹一口,笑着道:“皇上可得注意自称,否则外头那帮言官知道了又有话说了。——这么说他是放弃了?亏山先生还千里迢迢写信来帮他。”
崔绎提笔道:“就算是放弃了,也未必就真的甘心,山符之在信上说了什么?他向来都做黑白无常的勾当,这回怎么突然代起月老的班了。”
持盈忍俊不禁:“谁知道呢,遇到什么好事,转性了吧,回头让少师大人写封信去问问。”
少师大人,百里赞是也,作为早期武王府的幕僚,百里赞在崔绎的造反之路上的贡献是非常大的,而他本人也确实有真才实学,堪担大任,崔绎本想给他个前朝有实权的官位,但架不住朝中那群老臣殊死劝谏,说的都是百里赞太年轻没什么阅历之类之类,最后只得在持盈的建议下,退而求其次,封为少师,负责教导小崔皞,等将来太子登基了,自然而然就晋升一品大员,到那时候年龄也够了,就不会再有人说闲话。
崔绎对皇位本身一直不太感兴趣,一早便琢磨着能有个太子来接班,自己撒手做个太上皇,每天蹲在持盈面前呼哧呼哧……于是对于这个不但有了太子,还有了少师的现状非常满意,简直满意到不行,以至于私下找百里赞通气的时候,后者看着他雀跃的表情,不禁产生了一种自己成了“托孤之臣”的恐怖错觉。
“今晚正好是个机会,我去找钟妹妹商量商量,成与不成,就看天意了。”持盈把参汤递过去,然后起身离开御书房。
门外有三五大臣在候着,见她出来全都停止了议论,拱手退后,持盈也不以为意,点头还了个礼便走。
立冬宴会的与席者不多,钟远山及两个儿子、女儿钟绿娉,曹迁夫妇,杨琼,百里赞夫妇,从燕州调回来的徐诚和他的小未婚妻年娇娇,再有就是伤愈回京的静王崔祥。
京城是山简的伤心地,他说不回来,崔绎和持盈也就默许了,只待他哪天放开了,愿意回来再回来。
崔绎给二舅赐了一幢大宅子,钟绿娉也就搬出宫去跟着父兄住,只隔三差五进宫来陪持盈说说话。今天她也早早地进宫来,持盈把山简心中所说的办法对她一说,钟绿娉立刻拍手叫好,坐垫还没捂热就忙着去找程奉仪了。
被翟母气得吐血以来,程奉仪一直郁郁寡欢,在家中养病,持盈不便出宫,便拜托王氏和钟绿娉时常去照顾她,吃了几服药后胸口痛的毛病倒是好了,但夜里还是睡不安生,请来的大夫说是心病,药治不好,只能看造化。
程奉仪自己就是大夫,却是一味地作践自己,多数时候连女儿都不愿意见,交给嬷嬷去照顾,母女俩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形同陌路。
钟绿娉到了程府,把持盈请她进宫去坐坐的话说了,程奉仪本是懒懒的没什么兴致,但也觉得盛情难却,便答应下来,唤来丫鬟更衣梳妆。
“锦儿呢?今天来怎么没瞧见,平日不都在院子里玩得起劲儿吗?”钟绿娉又假装不经意地提到小舒锦。
“上午嬷嬷带着去街上逛了一圈,估计是玩得太累,吃过饭便午睡去了。”程奉仪随口答道。
钟绿娉狡猾一笑,程奉仪虽然不愿见女儿,但血浓于水,到底还是放心不下,这样就好办了。
147、不如离去
立冬宴摆在揽月台,也就是大楚历代皇帝在宫中摆年宴的地方,过去除了皇室宗亲、嫔妃、皇子公主之外是不允许外臣涉足的,但崔绎这次破格在揽月台宴请功臣,既是给足了这些功臣面子,也是暗暗提醒朝中其他人,自己不是一个因循守旧的人,不要成天抬着列祖列宗的名来约束他。
崔绎登基的日子拟在七天后的十一月十五,往后这样大家聚在一起吃饭的机会就不多了,毕竟做王爷的时候可以不计身份,做了皇帝就不行了。
厅中置了十二客席,左右各六,众人等了小半刻钟,崔绎和持盈才携儿带女地姗姗来迟。
“都来了?坐吧。”众人行礼后,崔绎摆手让大家都坐下。
持盈抱着小崔皞坐在他右侧,小崔娴则由嬷嬷照顾,坐在左侧,两个孩子下午睡足了觉,这会儿精神十足,东张西望。小崔娴看到年娇娇也在,顿时坐不住了,扯扯崔绎的袖子,奶声奶气地道:“父皇,我想去年姨身边。”
崔绎欣然应允:“去吧。”小崔娴马上从椅子里跳下地,一路小跑去找平日里陪她玩得最多的年娇娇。
年娇娇坐在徐诚身边,一向只见她穿襦裙,近日却换了一身曲裾,看上去比实际年龄略大一些,可是一笑又暴露了天真无邪的一面。“娴儿来姐姐这儿。”年娇娇拍拍手,招呼她过来。
王氏笑道:“该叫姨才是罢。”年娇娇大眼扑扇,撅起嘴道:“我才没有那么老呢,我要做姐姐。”惹得大家都笑了。
“姐姐就姐姐吧,娇娇本就只比娴儿大不到一轮,混叫着便是,”持盈打趣地道,“不过本宫当初和程姐姐有约定,若生了一对女儿,便要结为姐妹,你既要做娴儿的姐姐,回头见了程姐姐,可得改口叫姨才是。”
年娇娇笑嘻嘻地说:“那程姐姐不是捡了个大便宜,凭空就长了一辈儿。”
百里赞大笑道:“程夫人倒没怎么捡便宜,是徐将军跟着你掉辈,吃亏了,往后见了我们都得叫叔。”席间顿时又是一片笑声,徐诚闹了个大红脸,刚要分辨几句,自家小厮从后门进来,走到他身后,与他小声说了几句什么。
徐诚的表情猛地一变,继而飞快地掩饰过去,让小厮先退下,稍后再说。
而年娇娇并未察觉到他的异状,听了百里赞的话马上跳了起来:“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我称呼先生一声叔倒是没关系,元恪可是和先生一起为皇上效力的人,怎能比先生矮了一辈?你说是吧,元恪?”
“啊?啊、是是是,是。”徐诚被她唤回神,听也没听清就点头附和。
对面钟远山发出一阵洪亮的笑声,说:“年姑娘还没过门,徐将军怎么就先成了妻管严?这往后要是想纳个一两房妾,恐怕是不可能了。”
徐诚表情尴尬,艾艾地不知说什么好,还好崔绎及时把话揽了过去:“若是夫妻间伉俪情深,又何须纳妾,朕瞧着年氏就挺好的,脾气好,也会维护自己男人,娶了这样的女子若是还不满意,元恪,朕可要批评你了。”
徐诚摸着鼻子上的汗赔笑:“末将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