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秦州军队被没收了,包一德拖着不肯动,郭茂又建议他封包一德一个至少三品的官位。其实秦州天府之地,根本不缺粮食打仗,包一德无非是在等皇帝的承诺,只要崔颉开出的条件让他满意,他当然是愿意做这个保驾的功臣的。
但这个建议又被拒绝了,这次崔颉连原因都懒得告诉他,直接用一本书把他摔出了门去。
郭茂仰天长叹,知道主子已经魔怔了,落得这步田地还放不下高高在上的皇帝架子,是必死无疑了,于是再也不去他跟前讨嫌。
崔颉心高气傲,从小没受到过什么挫折的他在这样巨大的打击面前,整个人都几近扭曲,同包一德争执了半年后,包一德终于是不耐烦了,开春收了冬小麦后,想京城发去了一封讨伐檄文,整顿军队准备打仗。
而身在京城的崔绎和持盈收到那封蹩脚的檄文,直接当做了每日一乐,挑剔嘲笑了一番,就扔进炉子里烧了。
秦州军与戴平、杨琼率领的西征军在丰州境内短兵相接,双方恶斗数场,都不同程度地有了损伤,但秦州地形闭塞,自古就少战事,将士们的战斗力远远不及西征军,短短两个月后就被击溃,包一德被擒,戴平原地整编秦州降军,命杨琼率一万人入秦州府,务必要将崔颉的人头砍下。
这回崔颉怂了,也顾不得什么面子,急急忙忙跑到郭茂的住处讨教。
郭茂知道大势已去,先是说自己也回天乏术,后来崔颉急红了眼,给他跪下了,郭茂才勉强给了个建议。
“当初武王以藩王身份被流放到燕州,尚能重整旗鼓,杀回中原,皇上若放得下身段,愿意卧薪尝胆韬光养晦,可一路向北至凉州,调用凉州军,与武王一决生死。”
崔颉跪在他面前,急切地问:“先生此计有几成胜算?”
郭茂叹气连连:“当初皇上调凉州军去马泉关,韩将军没赶上杀呼儿哈纳,为求将功折罪,又带兵攻打燕州,与白迎春两面夹击,最后还是败在了长孙持盈手里,凉州军溃败而逃,现存多少兵力,实在是难说得很啊。”
崔颉攥着他的衣摆,大声恳求道:“先生!求先生无论如何想想办法、救救朕!等朕回京城夺回了皇位,就封先生做宰相,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后世子孙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先生一定要帮朕啊!”
郭茂心里清楚,以崔颉的性子,今日下跪已经是极大的耻辱,他日一旦夺回了皇位,自己必死无疑,但自己既然选择了效忠于他,也只能尽力为他筹谋。
“皇上先起来,此事须得从长计议,”郭茂将他从地上扶起,“武王花了三年时间从燕州杀回中原,必然懂得养虎为患的道理,皇上必须抓紧时间北上,抢先占据凉州,否则一旦西征军围城,或封锁北上道路,到那时就来不及了。”
崔颉如梦初醒,马上千恩万谢地回去收拾东西了,郭茂看看自己所住的破茅屋,再次感叹所托非人,收了几件还能穿的衣裳,牵着来时的那匹马,道城门口去等他。
两万禁军都被包一德吞了,崔颉身边只有不到两百的亲卫队,护送着他们出了秦州府,沿山路北上,过村镇而不敢入,三餐只能靠草根树皮维持,崔颉从来娇生惯养,在喝了几天的生水后又患上了腹泻的毛病,连马也不能骑,只能叫人用担架抬着。
杨琼赶到秦州府时已经人去楼空,戴平拷问了包一德,却问不出崔颉的去向,无奈之下只得收兵回京。
没抓到崔颉,崔绎自然是老大的不高兴,但这也不能怪戴平和杨琼,只得嘉奖了他们一番,重新指派人接管秦州,同时严令各地密切留意所有过往的队伍,务必要把崔颉给搜出来。
然而一个月过去,崔颉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讯。除了秦州,他还能去哪儿?两万禁军都交代了,根据包一德的口供,崔颉身边只剩不到两百人,能逃到那儿去?
都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崔颉这么不声不响地消失了,谁知道接下来会不会冷不丁冒出来捅一刀,一日抓不到他,崔绎就心烦一日。
“说不定我爹会知道。”持盈一边帮他束发戴冠一边说,“秦州北邻凉州,南接宜州,能去的地方不过这两处,凉州偏僻但幅员辽阔,境内有大片草原可供狩猎,虽然条件艰苦,但若能联合西疆各国,杀回中原也不是不可能的;反之宜州山高林密,地形闭塞,若他想要安度余生,宜州却是最好的。关键还得看先帝身边跟着的人,是谁在给他出谋划策,此人的性格和在先帝跟前的说话分量,直接决定了他们会往哪个方向走。”
崔绎昨晚又没睡好,此刻呵欠连天,小秋捧来参茶,他随便喝了一口,揉着眼睛说:“那便去问问他,当初朕以养病为名将他圈禁在敬哲堂,这一晃半年过去了,什么病都该好了,他要是肯说,肯低头,就放他出去,和你娘、你妹妹一块儿在京郊的别院住着,虽然也受到看管,至少一家人能够团聚,如果他还是那个犟脾气……”
持盈扶正他的皇冠,笑道:“文人清高,我爹他多半还是不肯低头的,不但不肯低头,说不定还会以为皇上气消了,想提拔他呢。”
崔绎冷哼一声:“这个老不修,要不是看在他生你养你十六年的份上,朕早就让人把他拖出去车裂了。”接着便赶着去上朝了。
他走后,持盈坐在软榻上发呆,小秋担心地问:“娘娘,您是不是不太舒服啊,看您脸色不太好,要不奴婢传御医来给您请个脉?”
持盈先是说不用了,后来想了想,又说:“去请这半年里给我爹看病的御医过来。”
152、一枚暗桩
长孙泰当初是在牢里晕了过去,之后就被崔绎以养病之名软禁在宫里,妻妾子女都不得来探视,足足关了半年。
这是百里赞出的主意,既不能登基就杀皇贵妃的老爹,又不能把他放了,唯一的办法就是软禁。不过既然是养病,那么派个御医隔三差五去看看也就是必要的,只不过人选持盈没有过问。
御医很快就来了,持盈懒洋洋地支着头在软榻上打盹,御医弯着腰进来,跪下请安:“微臣给皇贵妃请安。”
持盈忽然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自己进宫以来也没病过……“你把头抬起来。”
那御医缓缓抬起头,持盈一看到他的脸就想起来了——是钟维,自己上辈子的妹夫。
同时也是前年这个时候在延寿宫中给自己号脉的那个御医,按说自己应该认得出来的,但当时自己冻得脑袋都木了,竟是没有留意到。
“钟书纪,你竟然还在御医馆做事,”持盈张口便直呼其名,“不怕皇上摘了你的脑袋?”
钟维比持盈大两岁,今年二十三岁,在她的记忆中,妹夫是个男生女相,文弱谨慎的书生,家中世代行医,虽不太富裕但也算是个书香门第,和妹妹聆芳放在一起还是十分相称的。然而今年只有二十三岁的钟维,却明显看着比上一世苍老,脸色灰扑扑,面颊瘦削,看起来倒像个三十出头的。
和皇后通奸也是个辛苦的活啊,每天都提着脑袋过日子,更别说后来奸情还被曝光了,未老先衰也不是不能理解,持盈打量了他几眼,又问:“本宫的父亲近来如何?”
钟维伏下身去,毕恭毕敬地回答:“回皇贵妃娘娘的话,长孙大人很好,只是长期被软禁,难免有些暴躁上火,微臣一直给他开降火清热的药方,兼顾着调理,目前并无大碍。”
持盈点了个头,伸出右手,钟维立刻取出软垫给她垫在手腕处,小秋铺上丝帕,钟维就这么跪在软榻跟前为她号脉。
“娘娘觉得何处不舒服?”
持盈神情散漫地看着自己左手上的蔻丹,说:“最近总觉得身上犯懒,嗜睡,人也没精神,看到油腥的就没胃口,今早的白粥才喝了没几口,结果还全给吐干净了。”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钟大人觉得本宫这是怎么了?”
身旁的小秋一愣,要说什么,被持盈凌厉的眼神一扫,明白过来,转口帮腔:“可不是嘛,从前娘娘最爱吃走油蹄髈,最近却都改吃小葱拌豆腐了,钟大人,咱们娘娘这是怎么了?”
钟维谨慎地移动着手指,号了又号,眉头疑惑地皱起,反复了许多次之后,终于说:“回禀娘娘,娘娘的身体并无大碍,可能是前段时间吃得过于油腻,所以近来没有胃口,适当吃一些清淡的东西,微臣再给娘娘开一副健脾胃的药,吃上两天,应该就没事了。”
持盈掸了掸袖子:“知道了,你退下吧。”钟维便收拾东西告退了。
钟维一走,小秋就迫不及待地问:“娘娘,您前些日子不刚来过月事,怎么……”忽地一下就悟了,“娘娘是要试探钟御医?”
持盈露出赞许的微笑:“过个两三天,再请钟大人来一趟。”
“是!”
过了几日,钟维再次被请了来,持盈仍旧说自己体乏无力,嗜睡多梦,三餐没胃口,小秋还特别配合地端来一盘“酸梅子”,和她一起演戏。
但这次钟维仍然说她一切安好,并无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