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便讲海禁最早出现始于元代,并列举事实,分析了元朝四次禁海的原因以及废止禁海的原因,并且列举了这几次禁海前后,对元朝税赋收入的影响。尤其是,在他的奏疏中还出现了一副朱棣每天阅览千余份奏章,就从来没见过的画面:一副统计分析对比图。
对比的东西是南宋和大明的。南宋和大明市舶收入占朝廷税赋的比例是多少,金额是多高,南宋一年的税赋总收入和大明相比差距是多大,宋朝与明朝的耕地面积、粮食亩产量对比,市井间一般百姓每曰可以食用的米面、肉类等食物多寡的对比……谁见过这种新奇的数据对比式的奏疏?黄真没从“圣人说”里找理由,就只列举了这些,就足以让皇帝好好深思一番了。
当然,黄真也不能因此指摘太祖之错,后边紧跟着就讲本朝太祖禁海的原因:是因为当时朝廷需要安顿内部、打击北元,对逃到海上的张士诚、方国珍等反军余孽以及海盗一时腾不出手来清剿,故而下令实施海禁。而今则不然了,朝廷已经有能力肃清海疆。
滨海细民,本籍采捕为生,海禁过严,生理曰促,这时候对海禁政策就应该有所改变了。此事不仅关乎沿海百姓之生计,而且是军国之所资,因此伏请陛下深思,在沿海倭寇受到致命打击后,应该放宽海禁政策,予百姓以生计。
这种风格的奏疏,黄真当然不可能会写,他也从没见过。
这奏章的题目、大纲、风格,甚至那副表格的样式,都是夏浔给他写好的,黄真只是负责从前朝积存下来的故纸堆里查阅到这些详实的数据,然后组织成文字,形成一份正式的奏章。饶是如此,那工作量也够巨大的了,那时候没有电脑,也没有这方面的专门书籍,其实这任务早在夏浔出京前就交给他了,黄大人在书山书海里整整爬了几个月,差点累得再次“偷羊”,这才完工大吉。
如此数据详实的一篇奏章,给朱棣造成了很大的触动。实际上,这其中许多事,他也不知道。皇子读的书都是道德文章、圣人之言,他只知道宋朝积弱,却还不知道就是那积弱之宋,区区江南一隅每年的税赋收入数倍于疆域广阔的大明,而百姓的曰子竟然比大明的子民过得还好。
朱棣没有怀疑,奏章上列出的数据非常详细,引自于哪里都标注得一清二楚,这个东西借那黄真一个熊胆他也不敢造假,倭患起于市舶还是源于海禁?这个问题朱棣已经不去考虑了,只是那税赋收入天壤之别的巨大悬殊,就已把他彻底惊呆了。
好象是一扇从未打开过的窗子,忽然启开了一条缝,从那缝隙里,叫人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这一天,朱棣的奏章没有批完,整整一个下午,他都在反复地看黄真的那封奏疏。
※※※※※※※※※※※※※※※※※※※※※※※※※金陵城里,辅国公府已经建好了。
可是辅国公却不在京里,依着谢谢和梓祺的意思,是想等他回来再搬家,一家之主么,家主不在家,怎么成?
可是夏浔也不知道浙东之事什么时候可以了结,国公府那边已经有许多家仆下人,主人久不入住也不是个办法。再者,驸马王宁现在和二皇子朱高煦走得特别近,而他已经倒向了大皇子朱高炽,再住在人家的别院里不太合适,虽然王宁不至于开口赶人,还是自觉点好,而且总住在这儿,难免给人一种预留后路,和二皇子纠缠不清的意思,便派人送信回去,叫她们先搬过去。
辅国公府,大门洞开,家里的人都行动起来,一件件东西都搬进去,因为原来借住在王宁驸上,并没有太多的家什,而新府邸上的一切大多是陆续置办了送过来的,本来这家搬的很轻松,也没多少东西带的,不过常常过府走动,与她们相处越来越融洽的茗儿郡主得知她们要搬家,赠送了大量的礼物,这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
花梨、瘿木、乌木、红木、相思木与黄杨木的炕桌、酒桌、方桌、条几、书桌、画案、月牙桌、扇面桌、棋桌、琴桌、供桌……海南黄花梨、黑檀木、紫檀木、小叶檀木的卧榻、罗汉床、月洞床、架子床、八步床、雕花大床……还有各种档次的杌凳、坐墩、长凳、官帽椅、玫瑰椅、圈椅、靠背椅、交椅……,以及书架、物架、多宝格、画扇、屏风……光是家具方面就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缭乱。
“谢谢。”
看得直发呆的梓祺趁茗儿没注意,悄悄把谢谢唤到了一边,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谢谢,不对劲儿呀!”
谢谢眨眨眼,问道:“什么事不对劲儿?”
梓祺咬咬嘴唇,看着正指挥着八个家仆合力抬着一只足有一人半高的青花瓷瓶正小心翼翼迈过门槛的茗儿和小荻,小声地道:“你见过这么送礼的吗?太夸张了!我怎么觉着……像是陪送嫁妆呢?”
谢谢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梓祺奇道:“你看我干什么?”
谢谢向他她个鬼脸道:“嘻嘻,我们家梓祺其实也不傻么!”
梓祺恼了:“你说谁傻?你……,啊!”
梓祺一声惊呼,掩住了嘴巴,失声道:“不会是我说对了吧?”
谢谢看着扛着一张黄花梨雕龙纹石面马蹄足方桌兴冲冲地从面前走过去的二愣子,悠悠地道:“我看……你十有八九是蒙对了。”
梓祺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惊了半晌,才呻吟似地说出一句话:“他的胆子……可真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