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中赵栩的眸子闪闪发光,九娘慢慢伸出纨扇,替他扇了起来,轻叹道:“我待你,不如你待我的万分之一好,你有什么好欢喜的。”
赵栩想也不想:“你不用待我好,我也已经很欢喜了。”
九娘手中纨扇一停。
“你孟妧好好地活在这世上,对我来说就是最好不过的事。我待你好,若你不厌弃我,便是好上加好的事。结果你竟然又待我这么好,阿妧你说我怎么能不欢喜?”赵栩轻笑道。阿妧不仅口是心非,还极爱听好话,从她在芙蓉池边洋洋得意地问他那句“我厉害不厉害”起,他就知道了,那个七岁就咬着牙打出卧棒斜插花的阿妧,虽然被她小心翼翼地藏在了孟氏小娘子循规蹈矩的面容后头,骨子里还是那个好强的胖冬瓜。他这一辈子的好话自然都只说给她听。
九娘手中的纨扇半晌后才轻轻地又摇了起来。想起慈姑临别时的叹息和无奈,玉簪眼中的不舍和担忧,不知怎么,她鼻头酸酸,很想告诉她们莫要为自己担忧。
车厢里静静的,只有外头车轱辘在地面滚动的声音。
赵栩垂目捻起一块冰,滚热的掌心冰润润的:“你放心,张子厚此时应该到了苏家了。宽之读了那么多书,不会作茧自缚的。”他抬起眼看了那慢慢上下挥动的纨扇:“只是那位荣国夫人,为何还不愿转世投胎去呢?难不成她要一直跟着你?”日后成亲了可怎么办?想到有个魂魄在旁边看着,赵栩就别扭得很,手上一用力,冰水流入袖中。
九娘一怔,叹息道:“其实自从静华寺那夜之后,夫人就再也未曾和我说过话。”
两人静默了片刻后,赵栩道:“这三年来,我请开宝寺的方丈为她做了好些法事,她若能放下旧事,转世为人,也是一件好事。你别难过。”
九娘轻轻嗯了一声,才问道:“玉簪假冒我回府里,抱病不出东暖阁,可会很快被阮玉郎识破?”
“不几日就有三个孟妧出翰林巷,一个去苏家照顾我舅母,一个入宫陪阿予,一个从汴河南下去苏州。以季甫故弄玄虚的安排和严防死守,待阮玉郎的手下弄清楚那三个都是假的,至少也是大半个月以后的事。我们应该已经进了契丹境内。只是一路我们不走官道,恐怕会很苦。”赵栩柔声道:“辛苦阿妧了。”以禁军护卫的使团大张旗鼓掩人耳目,吸引各路人马,原本就是他和张子厚定下的策略。耶律奥野将亲自到契丹南京析津府迎接他们。
听了赵栩的暗度陈仓之计,九娘眼睛一亮:“那这樊楼也是六哥事先安排好的?真是厉害。”
第248章
“樊楼的确是事先安排好的, 我厉害吗?”赵栩笑眯眯地问。
“厉害。”九娘点点头, 觉得这两句话似曾相识, 想起当年芙蓉池上打水漂的事, 她不禁也笑了起来:“厉害, 你最厉害了。”
就是那天, 赵栩送给她那柄短剑。九娘轻叹了一声:“可惜六哥你送我的剑被阮玉郎夺去了。”
车窗外光线骤然明亮了起来。九娘掀开车窗帘的一角, 原来车队已进了樊楼的后门。外头嘈杂起来, 车夫连声喊着“吁”, 跟着有人开始从太平车上往下搬东西。从车里,能看见章叔夜正有条不紊地安排随行的亲卫去各处戒备。那些四司六局的仆妇们跟着掌事们在盘点收拢器具。
赵栩凑过来往外看了一眼:“这么快就到了。那剑总拿得回来的,你放心。不过原来阿妧你一直记得当年芙蓉池边我们说的话。”
“你那么啰嗦, 我自然记得。”九娘放下车窗帘, 偷笑了起来:“奇怪,为何坊间会说六哥不苟言笑,跟表叔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谁想到竟是个话痨,还是个嘴上抹蜜的话痨,偏偏他说的话, 她怎么听怎么都觉得甜,难不成两辈子的书把她读傻了?
“阿妧不知道吗?我舅舅的俏皮话只说给舅母听。”赵栩离她近了, 鼻中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甜香, 似花非花, 似草非草。因车窗帘坠下,九娘的半边脸也再次隐入了车厢内的昏暗之中,偏偏他目力极好, 只觉得那帘外的亮光还赖在她脸颊上不肯走,莹莹如玉,不由得心中一荡:“我的话,自然只说给阿妧一个人听。”
九娘才惊觉这人怎么又靠过来了,下意识手中纨扇隔了一隔,轻轻啐了他一口:“你总说这些不正经的话——”
赵栩扬眉奇道:“咿,不正经?我可不能平白背了这么个名头,太亏了。阿妧,你听好了,你眨十次眼后我要牵牵你的手。你想一想,给我左手还是右手还是两只小手都——”
九娘心猛地狂跳起来,手中的纨扇猛地盖在赵栩嘴上:“你想得倒美。”却无意识地瞪大了眼,一眨也不敢眨,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赵栩见她瞪着一双水润杏眼强忍着不眨眼,薄怒中掩不住羞涩,显是将他的玩笑话当了真,心中大乐,一面开始算计去中京的这一路上,如何才能每日都和她这般单独相处,一面琢磨着该如何让她少些对“亲近”一事的反感和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