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不是从娘胎出来就会做事的。”郑克臧急切需要有人在水兵营中制衡麻英,但应太农并不最好的人选,因此只能勉为其难将一部分秘密战线的工作交给他主持。“不用怕,开始不必做得很明显,慢慢来,余等得起。”既然郑克臧已经决定了,应太农也只好答应下来。“对了,鞑虏封海多年,本藩在北洋的通海税早就十不存一了,你主持那霸商馆时还要做好功课,摸清交易方的底,有机会的话,长崎那边也要发展起来,等本藩缓过这口气了,少不得跟他们算算历年积欠的总账!”
“诺!”应太农再度应了一声,随即抬起头看向郑克臧。“世孙,刚刚属下听说世孙重赏麻领队等人,属下不是嫉妒才建言的,只是觉得若如此嘉奖的话,猎鲸队岂不是会为了钱财随意劫掠各方商船了吗?那本藩的声名可就全毁了。”
“声名?”郑克臧的目光在应太农的脸上扫视着。“吃了几年的朱家饭,居然把老底子都忘了,余郑家就是大明最大的海贼,若非如此大明皇帝又怎么会招安郑家,又怎么会倚若长城!”郑克臧冷笑着。“声名这东西能当饭吃吗?”应太农不敢回嘴,只得垂首而立。“余知道你是忠心,但是你知道红夷、吕宋夷、英圭黎夷和佛郎机夷他们最初靠什么远渡万里重洋来大明求利吗?就是靠着劫掠,劫掠海上看到的一切,只要不是自己国人,什么都抢,就是靠在这抢来的利益,支撑着他们一步步的走到今天。”郑克臧走到应太农的跟前,用手捶了捶他的胸。“如今天崩地裂,父王多年征战也无可挽回,怎么办?以区区台湾对抗万里国土,不抢不夺不杀人,是撑不下啊的,这一点余等要跟四夷学,学在四夷!”
郑克臧放缓了语调:“当然余也不会让他们一味的陷于屠戮劫掠,猎鲸队的宗旨是让他们历大海风浪而熟操船技法以便征战四方,所以一待你和琼海队接收了琉球、长崎航路,他们就要转到南洋去,倒时候就算要抢,也是去跟红夷、跟吕宋夷抢!”
应太农唯唯诺诺的称是,郑克臧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让他退下,然而他还没有走出门,郑克臧忽然又重重的说了一句:“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
应太农身子突然一顿,随即冲着郑克臧深施一礼,随即推门而出,看着他的背影,郑克臧点点头,要是还不能领悟,应太农手中的权力未必能保留多久……
重新坐回位子上的郑克臧此时已经平静下来,虽说散出去二千多两银子,但麻英的收获实在是太丰厚了,若不将其尽快变成手中的实力那可对不起慷慨的日本人,因此他很快下达了命令:“来人,去告诉马原他们几个,等过完年,让英圭黎工匠再帮着造一艘三千料(180吨)的双桅横帆船,他们也试着造一艘千料大小的双桅纵帆船出来。另外再请苏大工制造四艘二千料的福船备用。”
侍卫领命而去,郑克臧却坐下来在一张纸上涂涂抹抹了半天,随即抄着手在室内跺起了步,等转了一圈又一圈之后,他还是下不了决心。原来郑克臧准备尽弃明郑原来的水军体制,在水兵队中设立以船长为核心的新的领导机制,但一来朱锦尚在,他这么大规模的变动体制必然引起朱锦的不安,二来军中宿将的反弹也不能不考虑,因此郑克臧才犹豫不定。
“不能莽撞,”郑克臧最后如此告诫自己。“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余还有时间,有机会。”想到这,郑克臧走出自己在水兵营的签押房。“备马,回安平!”
第072章 李顺娘和马车
大明永历三十四年的新春郑氏宗亲联谊要比前几年热闹许多,个中原因别无其他,关键是参与的人多了——过去的一年中除了郑克臧娶妻纳妾添丁增口以外,郑温、郑柔也相继迎娶了正室夫人——以至于这场一年一度的家宴不得不移到较大的偏殿举行。
在这些新增的眷属当中,有一对母子份外的引人瞩目,这就是朱锦在厦门纳的妾侍李顺娘和她所生的朱锦的第三个儿子郑克举,然而从郑克举的名字就可以看出,朱锦其实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孩子,否则不会不赐予其郑克臧这一辈的通字(注:郑克臧的臧字其实有土字底,而郑克爽的爽其实也有土字旁,因此他们这一辈的名字中均要含土行)。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再加上李顺娘并没有转正继室的身份,因此反过来她要抱着郑克举首先拜谒郑克臧这位长子继承人。郑克臧当然不会受父亲妾室的参拜,因此带着妻妾避让开了,不过郑克臧却看似欢喜的接过了襁褓里的郑克举逗弄了一番,还摸出一块银牌塞到了这个小弟弟的胸前。但小东西却不给面子,在长嫂如母的陈纤巧的外衣上拉了一泡童子尿,以至于陈纤巧不得不尴尬的回去换衣。
仿佛是为了给陈纤巧出气,小家伙落到郑克爽的手里就倒霉了,十二岁的少年可不像郑克臧一样知道轻重,拉拉小手捏捏脸蛋,很快就把小不点给弄哭了。李顺娘心疼的接回孩子,还来不及安抚董国太就进殿了。
听到尚不足岁的孩子声嘶力竭的大哭声,精神头不太好的董国太顿时皱起了眉头:“你是怎么当娘的,还不快些带下去安抚了。”
虽然不是厉声斥责,但这番语气不善的话一出口便吓坏了李顺娘,不敢顶嘴的她抱起郑克举匆匆而去,就这样在众人讥讽的目光下结束了母子俩在郑氏宗亲面前的第一次露面。
老国太赶走了噪音的源头,又照例把肇事者召到了膝前落座,对于董国太表现出来的一贯的偏心,郑克臧不动声色的看着——反正只要郑克爽动摇不了自己的地位,他才不会强出头打搅了老人家的兴致呢。
然而郑克臧不找麻烦,并不代表麻烦不找上门来,老国太落座以后,环视殿内,尽管眼神已经不好了,但却一眼发现坐在第一排的郑克臧那边似乎缺少了一个重要的角色,于是眉头又皱了起来:“钦舍,陈氏可是身子不适吗?”
“回祖母的话,纤巧刚刚在抱三弟的时候弄污了衣服,怕因此对您不敬所以换衣去了。”郑克臧轻轻一推,就把责任都推到了那对惶恐而去的母子身上。“不知道祖母来的这么快,等一下孙儿让她给祖母赔不是。”
“这倒不必了。”董国太轻轻的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郑克臧的解释,正当郑克臧以为这件事就此作罢的时候,老国太突然又问道。“童氏、方氏来了没有。”两女立刻挺着大肚子要给董太妃施礼,却被她制止了。“这是郑氏的第四代,要好生将养才是。”
话音还没有落地,换好衣物的陈纤巧匆匆而来,见老国太已经就位了,陈纤巧马上乖巧的出列拜见:“孙媳妇给祖母请安了,请祖母宽恕迟来之过。”
“钦舍已经解释过了,非你之过,不必拜了,起身吧。”董太妃看似宽容的摆摆手,但接下来的一句话就让郑克臧和陈纤巧都很不舒服。“童氏、方氏都有了钦舍的骨肉,你这个正室也该抓紧才是,郑家虽然立嗣以贤,但主母没有嗣子总归会有人说闲话的。”
郑克臧马上出列拜伏下来:“祖母且安心,孙儿和纤巧尚且年少,这子嗣嘛,会有的。”
董国太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郑克臧给妻妾们一个眼神,众人纷纷退下,等入席了,郑克臧这才伸手抓住妻子有些冰凉的手,重重的捏了捏。陈纤巧冲着丈夫微微颔首,于是在两人默契的对视中,一天的云彩都散了……
然而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等到董国太和郑克爽、郑克臧和他的妻妾们都相继离开了,偏殿里顿时热闹了起来:“二哥、三哥,且都慢些走,刚才母亲大人的话可是都听到了,母亲大人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