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金牙,对不住了,好好睡上一宿,明早就什么事都没了。”老村正念叨着,敏捷地捡起地上的拐杖,旋即恢复了老态龙钟的模样……
听完老村正的讲述,萧君默等人都相顾愕然。
“老朽本以为阻止了金牙便没事了,谁能料到……”老村正长叹了一声。
如果不是孟三郎也不是金牙,那还能有谁呢?
众人大惑不解。可几乎就在同一刹那,萧君默和孟怀让不约而同地望向对方,心里都有了一个最不可能却又是唯一合理的答案。
二人看着对方,都不愿意把答案说出口。
一旁的孟三郎蹙眉半晌,忽然弱弱地问道:“爹,大哥呢?大哥上哪儿去了?”
裴廷龙神色阴沉地坐在一张破旧不堪的榻上,对面并排站着薛安、桓蝶衣、罗彪、红玉及一干将官。裴廷龙脱臼的手肘已经复位,脸上的伤也擦了金创药,却仍有些隐隐生疼。他咝咝地倒吸了几口冷气,尽量保持正襟危坐,不让手下人看出他脆弱的一面。
虽然知道自己伤情不重,裴廷龙却非常担心脸上的箭伤会留下疤痕。对于自己英俊的相貌,他向来自负,甚至有些自恋,倘若从此面对铜镜总是看见一条丑陋的蜈蚣横卧脸颊,对他来讲就是一件比死更难接受的事情。
方才薛安报告了伤亡情况,玄甲卫一共死亡十一人、重伤六人、轻伤十五人,其中还包括数名将官。这样的结果令裴廷龙颇觉懊恼,甚至深感耻辱。此次他总共带了一百来号人,仅此一仗便折损了近三成,无疑是一次惨重的失败。裴廷龙不禁暗骂自己太过轻敌了。他本以为自己兵强马壮,对手只有寥寥数人,胜负定无悬念,不必费多大力气便可将萧君默手到擒来,不料事实却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萧君默果然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早在兵部期间,他便听闻了不少有关萧君默的传言,说此人足智多谋、武功高强,入职玄甲卫短短几年便屡破大案,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云云。对此,一向自视甚高的裴廷龙大不以为然,根本不相信这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家伙真有那么神,所以他才向姨父长孙无忌主动请缨,接手这个案子,就是想亲手抓住萧君默,粉碎他的神话,没想到刚一交手就败得这么惨。不过,这反倒激起了裴廷龙的好胜心——萧君默越不好对付,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就会越刺激,最后抓到他的时候就会越有成就感!
虽然眼下付出了一些伤亡,但只要最后完成任务,死再多人也不过是些数字而已,丝毫不妨碍自己建立大功。萧君默、辩才等人现在龟缩在祠堂内,而祠堂一面临村,其他三面都是悬崖峭壁,他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终究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快速调整了情绪后,裴廷龙脸上恢复了自信的神色。
“薛安,把告密的那个家伙带过来。”
片刻后,薛安和两名甲士押着一个年轻人进来了。此人长相憨厚,神情腼腆,有些局促地站在那儿,不敢抬头看人。
他就是孟大郎。
“孙大郎,你和你父亲孙阿大,是不是早就串通好了,假意告密,其实是想把本官引入埋伏啊?”裴廷龙盯着孟大郎。
孟大郎惊愕地抬起头来:“将军说什么?家父他……”
“没错!你父亲孙阿大,还有你的两个兄弟,适才与萧君默同谋造反,持械袭击官军,杀死杀伤多人,实属罪大恶极!你还眼巴巴想领赏金?本官实话告诉你,你非但分文拿不到,还得跟你的父亲兄弟一块杀头!”
孟大郎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吓得面无人色,整个人瘫软在地。
“还有,你们村的村正孙六甲,也是萧君默的帮凶。一村之正带头造反,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裴廷龙很有耐心地恐吓着,“全村十六岁以上男子,全部都要发配充军!孙大郎,看你也是个厚道人,你愿意看着你们夹峪沟遭此大难吗?”
孟大郎失神地摇了摇头。
“既然不愿意,那本官现在就给你个机会。只要你能劝你爹和孙六甲出来自首,不再当萧君默的帮凶,我可以考虑赦免你们。”
“我们?”孟大郎终于看见了一丝希望,“包括我爹、我兄弟和全村人吗?”
“当然。不过能不能办到,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我……我该怎么做?”孟大郎一脸茫然。
裴廷龙看着他,阴阴一笑。
刚才那一仗,裴廷龙虽然连老村正孙六甲的面都没见着,却深知他的可怕。这个老家伙的战斗力完全不在萧君默之下,倘若不想办法将他引出来并且除掉,强攻祠堂必然又会付出惨重的伤亡。尽管裴廷龙不是很在乎手下的死伤,可代价太大毕竟脸上也不光彩。
只要能智取孙六甲,萧君默和辩才便成瓮中之鳖了。裴廷龙不无得意地想。
鲜血犹如涌泉一般从伤口中汩汩而出。
楚离桑拼命用手按着伤口,却终究是徒劳。孟二郎的脸像纸片一样白,已经没有了呼吸。楚离桑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双手仍然不甘心地按在他的伤口上。
“楚姑娘,放手吧。”老村正神色凄然,“让二郎安安静静地走,咱们……别再打扰他了。”
孟怀让和孟三郎站在床榻旁,一人拉着孟二郎的一只手,泪水早已爬了他们一脸。萧君默、辩才和米满仓站在厢房门口,眼圈也都有些泛红。
“萧郎,”老村正肃然道,“不可再拖延了,你们得赶紧走。”
萧君默摇头苦笑:“祠堂被包围了,连后山都有玄甲卫的人把守,除非插上翅膀,否则要往哪儿走?”
“老朽既然敢叫你们进来,自然有办法让你们出去。”老村正从容道。
萧君默有些惊讶,不禁和辩才对视了一眼。
今天这个叫孙六甲的老村正着实让人大开眼界——他的身手别说一般人,就连萧君默都自叹不如。谁能想到在夹峪沟这样一个犄角旮旯里,会躲藏着这样一位绝世高人?可他究竟是何方神圣?又为何会舍命帮助自己?
“三郎,劳烦你在这儿把个风,留意外头的动静。”老村正对孟三郎说道,然后扫了众人一眼,“诸位,请随我来吧。”随即迈着有力的步伐走出了厢房。
楚离桑走在众人后面。迈出厢房的一刻,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床榻上的孟二郎一眼,泪水终于不可遏止地流了下来。
老村正带着众人来到祠堂后院的马厩里,拨开角落里的杂草,只见地面上露出了一块头角峥嵘的大石,上面长满了厚厚的青苔。由于马厩就建在后山下,靠着山岩,所以这块大石头看上去就跟整片山岩是一体的,众人都不明白为何上面还要覆盖杂草。
就在大伙困惑之际,老村正忽然扎了一个结实的马步,伸出双手抱住大石,开始慢慢运气,然后大喝一声,居然硬是将大石挪开了一尺有余。众人齐齐探头一看,石头后面竟然露出了一个可容一人钻入的洞口。
秘道?
这里竟然有条秘道?!
萧君默和众人顿时都惊讶得合不拢嘴。
“这条秘道连着后山的洞,中间有些地方又陡又窄,可能不太好爬,不过逃命是足够了!”老村正哈哈一笑,声音中透着些许自豪,“老朽当年修祠堂的时候,顺便挖了这条道,把它跟后山的洞打通了,本打算自己逃命用,结果几十年了都没用上,不承想今日倒派上了用场。”
“六叔,您……您到底是什么人?”萧君默终于问出了口。
众人也都把目光转向老村正。
“老朽不过是个老不中用的山野村夫罢了,还能是什么人?”老村正呵呵一笑,然后看见众人都用一种很不甘心的眼神盯着他,只好收起笑容,重重叹了口气,“也罢,事已至此,老朽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