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呕的一番除了胃液实在是呕不出什么东西,我挤出一抹安慰的笑,伸手拍了拍三三的手:“不要担心,不妨事的。”
我现在最好奇的是莫邪和莫愁两人,这时隔多年后姐弟相聚的第一面,两人是该抱头痛哭还是会因志不相同而争执不休呢?之前在我看来莫邪那算得上阴沉的脸色现下却透出了一丝孩子才会挂在脸上的委屈神色,双唇轻轻的阖动却也只是重复着之前的那一句话。
而反观莫愁早已是泪流满面,脚下步伐虚浮的一步步向着莫邪迈去,花了不算短的时间莫愁才走到了莫邪面前,昂首望着眼前高大健壮的青年男子,似乎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眼前之人曾是自己那善良单纯的幼弟。莫愁的手在颤抖,抚摸上莫邪脸颊上之后才终于哭出了声音:“阿邪···呜呜···阿邪···”
莫愁双手捧着莫邪英俊的脸颊,不知是喜极而泣还是不能接受莫邪现如今的样子,莫邪全身僵硬着任由莫愁抚着他的脸颊,多年的坚强似乎使他忘了如何在自己的姐姐面前示弱撒娇。僵硬了好一会儿才抬手将莫愁的身子紧紧的拥住,声音哽咽的有些泣不成声:“阿姐···”
“我的阿邪去哪了?你真的是我弟弟吗?你是吗?你不是···”本来还算温馨感人的场面却因莫愁突然的发狂而被打破。
莫愁一把将莫邪推开,满目惊慌之色,嘴里不断的呢喃着,我蹙着眉望着眼前的莫愁,向前前世见过的精神分裂症便是因为受不了突如其来的打击,对一个人的刺激超过了他所承受的范围的话就很容易致使人发疯。
“阿姐,阿姐你怎么了?我是莫邪呀,我是呀···”
“你不是,你不是,我愧对爹娘,我把阿邪丢了,阿邪···阿邪你在哪?姐姐在找你你知道吗?”莫愁开始四处张望,甚至要去宫道两旁的花丛中寻找。莫邪似乎呆愣住了一般想要伸手去抓住莫愁,却又怕自己的力道会伤着莫愁,只能不断的嚷着阿姐阿姐。
就着三三扶着我身子的手站了起来,快速在脑中搜寻着如何能安抚下来莫愁的情绪,不然的话莫愁怕是真的会疯癫起来。我脚步有些虚浮的靠近莫邪轻声道:“你仔细想想,可有什么只有你姐弟二人知道的秘密,或是说过的话什么的,说给她听。”
莫邪冷冷的瞟了我一眼,显然是不相信我的,我也没有做什么辩解,只是没什么表情的回视着莫邪,犹疑了不多一会儿,莫邪启唇哼道:“吾本是,荷花女,衷肠未诉泪如雨。君若看到荷花泪,可知荷花几多苦?吾本是,荷花女,只是与君心相许。今宵为君把歌唱,句句都是伤心曲···”
听到莫邪哼出的这首歌谣,莫愁突然就安静了下来,细细的聆听着,莫邪走近莫愁,轻声问道:“阿姐,我又忘词了,你告诉我吧?”
“吾本是,荷花女,朝朝暮暮为君舞。看尽人间多少事?知己只有吾和汝。吾本是,荷花女,梦里与君做诗侣。但愿天下有情人,总有一天成眷属。吾本是,荷花女,一片芳心请记取。他年荷花盛开日,朵朵带去吾祝福。”莫愁轻声和道,慌乱无神的双眸渐渐又有了些其他的东西。
莫邪拉起莫愁的手抚上自己的脸,哽咽着问道:“娘亲走的早,儿时我老是哭,阿姐总是唱这首歌谣哄着我入睡,阿姐,我是你的弟弟,你看看我···”
莫愁胸膛剧烈的起伏着,终于抬首正视着莫邪的脸,无声的张唇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是姐姐的阿邪,是姐姐的阿邪才会唱出这首歌谣,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要这么待我?为什么要让我至亲的人去背负仇恨带来的伤痛,为什么···”
“阿姐···”
莫愁却摇头道:“我之所以答应被公主利用不是因为我一定要报仇你到底知不知道?而是···而是我希望能给你一个安定的环境,冤冤相报何时了?可你为什么还是···还是被仇恨折磨成了这幅样子?为什么···”
莫愁的话让我想起昔年她答应我条件时脸上决绝的表情,我总以为那是因为她恨毒了灭了她满门的人,可直到今日我才明白,这个女子是多么的聪慧与睿智,很多我想不透彻的东西她却一直都是清楚明白的。若是当初莫家只剩下了她一人的话,不知她又会作何选择?如今自己的一番苦心终究白白的付诸东流,也难怪她会崩溃,为了守护住莫邪善良的本性她付出的是她一生的幸福。
“阿姐,你叫我怎能不恨?我莫家满门难道就这么白白死去?我是莫家唯一的男子汉了,我要守护住阿姐,可是我却连阿姐去了哪里都不知道,我只有变强才能自保,才能保护住姐姐。阿姐,你等我,等我灭了赫连氏的天下,我就去同严世子说,还了阿姐你本来的身份,我们就隐居好不好?再也不管这世间的纷纷扰扰。”莫邪眼中是无法拟制的仇恨,尽管他很想在莫愁面前表现的洒脱一点,可眼睛却终究是骗不了人的。
莫愁却侧身看了我一眼,皓齿紧咬着下唇,似乎有话要说却说不出来,我没什么表情的看着两人,我并不指望因为之前的一些事情便能消除莫愁对我的恨,那种深仇大恨不是说原谅便能真正放下的。莫愁苦笑道:“你变了,你再不是我那个单纯善良的弟弟了,如今的你是名震四海的莫大将军,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也管不了你,可是我还是那句话,冤冤相报何时了?
你只看到了公主今时今日的果乃是因为当初灭我莫家满门的因,可我们莫家灭门又何尝不是因为当初爷爷他们种下的果?我心中不是不恨的,可是我更看重的是你安好的站在我面前,你过的是不是快乐,是不是幸福这就足够了,而不是为了那些仇恨去做一个冷血无情的人,你到底明不明白?”
莫邪闭眼沉吟了一下,突然伸手在莫愁胸前点了几下,莫愁先是不敢置信瞠大了双眼,声音低哑的问道:“阿邪你要做什么?”
莫邪将莫愁的身子交给两个宫女,垂眸道:“对不起阿姐,你等我,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到时候我们姐弟两人再加上大姐一起离开这里,你身上的穴道一个时辰后便会自动解开。”
说着不再去看莫愁,也不管莫愁的呼喊声,莫邪又一把将我扛在了肩上,这一次三三再度阻拦之时,莫邪终是没有再伤害三三,而是命令手下拖住了三三的身子。莫邪几乎是用丢的将我丢进了候在宫门外的马车上,回身去看莫愁时双拳握紧,发出咔吧咔吧的声响。
我心中知晓莫邪心中是绝对不愿意看到我这张脸的,尤其是在看到我却又不能伤着我,对他来说大抵是世间最大的一个考验。可是在他眼中我是一个心思狡诈的女子,无论是派谁来监视着我他都是不放心的,所以也唯有他亲自出马同我坐在马车中,我心中觉得可真是委屈他了,哪有堂堂大将军放着高头大马不骑反而迁就着我坐在这慢的像是乌龟爬的马车中的?
前途不算光明,我只得闭目养神,养好精神才有足够的力气与勇气去面对即将到来的命运。尽管我闭着眼,却还是能感觉到莫邪那双鹰目射在我脸上的视线,恨不得将我盯出几个窟窿。
“你这一生可有后悔过的事?”
我睁开眼,挑着一边的眉看向黑面黑口的莫邪,没有想到莫邪会问我这么一个问题,我侧首看了一下车窗外思量了一下才答道:“自然是有的。”
莫邪许是很好奇,却没有急着问我,见我只是回答了他的问题却没有深谈我所后悔的是何事的意思,终是忍不住问道:“那你后悔的是何事?可是后悔当初没有杀了我?毕竟你最想要利用的只是我阿姐。”
我苦笑道:“你不是我,你怎知我在后悔什么?我最后悔的便是当年只给了你一把剑,其实我更该给你的是一把钥匙,虽不见得能打开你心中的锁,却不会致使你的心结越缠越紧,如今莫说是钥匙,怕是早就刀枪不入了。想想我终是有负莫愁所托,她要的不过是我能好好照顾你,给你一个正常的孩子该有的童年,终究是负了她所托呀···”
第三百四十一章 曾是惊鸿照影来
莫邪死死盯着我的双眼,似乎想要从我的眼神中研判出我这一番话的真假,我平静无波的回视着莫邪,好一会儿莫邪伸手便给了我一个耳光,力道之大将我的身子掀翻在了马车之中,我想若不是这马车着实结实的话,我定然是会从马车中滚出去的。
“不要再对我耍心计了,我早已不是昔年那个对你心存感激,傻傻的听从你命令的少年,我不是了。”莫邪有些抓狂的说道,在我看来真是有些喜怒无常了。
我轻声笑了笑,笑这个简单的表情牵扯到了一边火辣辣疼痛着的脸颊,嘴角似乎有温温的液体流了下来,有些艰难的支起身子,看向莫邪的脸颊时,只觉得莫邪的脸色比之刚刚更加难看。
“你究竟是恨我灭了你莫家满门,还是更恨我毁了你心中的梦呢?难道不是吗?你当初一定要变强真的只是为了报仇?”我声音很轻,话却很少犀利。
听到我的话莫邪浑身一僵,一直就紧握着的手此刻又发出那种令人心惊的咔吧咔吧的声音,我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莫邪握着的手,不再去搭理他。全身经过刚刚那一下似乎散架重组了一样,力气也丝毫使不上,我将身子蜷缩在马车中距离莫邪最远的一角,不打算再浪费本就不多的体力。
我是有意要说刚刚那番话的,如果刚刚那一巴掌以及我的一番话能换来我这一路的清静的话,很值。我对明国本就不熟,自然也不知晓现下马车是在向哪走,天色将将要暗下来之时,莫邪再度将双眼转到了我身上:“你实在是这天下间最聪明的女子。”
我没有睁开眼,没什么语气的答言:“是吗?你不觉得我是聪明反被聪明累?”
“聪明累?我以为世间绝不会有人知晓我对你存在着那样的心思,直到你刚刚那番话我才明白,其实你早就洞悉了我的想法,可这么多年来你却是只字未提过,也不曾刻意疏远我,这反而显得我才是那个自作聪明的人不是吗?终究是我大意了,怎能拿你与这世间其他女子相较,世间也只得一个你罢了。
你不会明白,当你的马车出现在莫府救我和阿姐于危难之时,不,或许更早,早到在我险些撞上你的马车之时我就对你有着别样的心思,这一点你大抵是没有想到的,那时你虽未露面,我却是看到了你那双眼睛的,一双我无法用言语去形容的眼睛。”已经习惯了莫邪对我讲话时或阴狠或满是怒意的语气,如今这般似在叙述着一个别人的故事般平静倒有些出乎我所意料。
想起初次见到莫邪时确实是因他险些撞上马车,那时南风还活着,杨云落也还在我身边,只是如今却早已是物是人非。见我表情淡淡,丝毫讶异之色也没有表现出来,莫邪似乎非常不满意,嗓门也不住的拔高:“你既然早就知道,心中定然是在暗暗笑我的吧?笑我像个傻瓜一样是不是?”
“我说过,你不是我,你怎知我在想些什么?即便我知晓你对我的心思,可那时你毕竟年幼,不过是对强势的我产生了一些孺慕之情而已,我若言明或者是刻意疏远你,岂不显得有些无中生有?再者,我有什么理由笑你呢?你终究是做了很好的取舍。”我没什么表情的说道,不想再继续这个有些危险的话题。
莫邪对我有情我是知晓的,我从未曾去正视过,因为那时在我眼中他真的只是一个孩子,一个暗暗在心中对我满是钦佩之情的孩子,他所喜欢我的只是一些他自身没有的东西,比如杀伐决断的狠戾之心,洞晓世事的机敏心思,还有就是我那一次有预谋的出现在了莫府之中,此后的几年我一直在扮演对他施惠之人的面孔。
天色马上要黑下来了,所走的路却是无比的荒僻,连一户人家也没有,莫邪下车安顿了一下,几名士兵便去扎帐篷了,还有两人开始埋锅造饭。荒原上很冷,我很好奇莫邪究竟选了那条路,居然这么快就离开了息壤的城池,来至这般荒原之上。荒原上吹来的风像是一把把小刀,无情的割向人们的皮肤,无论是女子娇嫩的容颜还是稚童挂着浅笑红彤彤的小脸,它都丝毫不为所动。
对于要和莫邪同宿在一顶帐篷之中我是有很大的抵触情绪的,但是现在的莫邪行事作风着实让我心惊,他别扭的是要和一切我所喜欢的东西对立,我讨厌惧怕的东西为伍,无论是什么,只要是看到我不舒服不开心他就会露出极为欣慰的表情,所以尽管我很不愿意可还是要做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天黑下来之时莫邪手中拎着一个酒壶便进了我所在的帐篷,接着便有人抬着马车中的一张小矮几放到了我身边,然后便是米饭以及一碟菜。其实我没什么胃口,尤其是在看到所谓的菜便是煮熟了的风干腊肉就更没有胃口了,可我心中更清楚,我现在不是在为了我一个人吃东西,肚子里的小东西或许已经觉得饿了,想到这里我也没有说什么,拿起筷子来便开始吃了起来。
矮几上放了两碗饭,很显然是莫邪的,我抬首瞄了一眼,莫邪只是斜靠在一边,不断的将酒壶中的酒灌进口中。我素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娇贵的人,可那时因为我一直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现下嘴里嚼着这韧劲十足,甚至有些嚼不烂的风干肉时我才知晓,原来我远没有我所期望中的那般不畏苦难。
“你什么时候知晓我对你有那样的心思的?”莫邪似乎喝的有些醉意的,好在话说的还算清楚。
我什么时候知晓他喜欢我的?我自己开始在脑中搜寻着,咽下口中的饭我才抬首看向莫邪:“昔年,苏流水将我劫持到了苏国,那卷《醉卧茶山图》是在我逃跑中遗失的,之后我也就忘了找回来,可是回到曲城之后,也就是惊蛰之变前夕我曾去你房中寻过你,那卷画轴却在你的房中,你同绘此丹青的月尘并无过多牵扯,仔细一想,大抵就是为了那画中之人吧?”
这件事我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总想着那类似情窦初开的感情是谁都有过的,我虽比莫邪大了几岁,好在也没有大很多,所以莫邪的感情还算是蛮正常的。解答完莫邪的疑问我便又继续和那风干肉较起劲来。之后莫邪边没再同我讲话,自顾自的喝着酒,我心中不知莫邪的酒量如何,只得在心中默默祈祷,祈祷他千万不要酒量不佳酒品也差,醉汉是最没有道理可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