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诗懿几乎可以断定,斯木里深知银器可以探毒。
她听得出斯木里言语里的试探,却实是想不出这般谨慎之人是在何处沾染上如此奇毒。
斯木里也回了一个笑, 他起身朝林诗懿走去,身高和体型带来的巨大的压迫感随之袭来。
“那你们隗明的女人都像你这样聪明吗?”
斯木里微微抬手,林诗懿便不动声色地后撤一步,躲开了对方触手可及的范围。
“那我或许会考虑带一位回去我的帐子里。”斯木里将自己微微抬起的手背到背后,“甚至做我的大阏氏也可以。”
“要知道——”斯木里也撤开一步,将两人的距离还原到一个客气的范围里,“在草原,我们并不介意娶进门的女子之前是不是嫁过人。”
林诗懿颔首行了个礼,“那便不知道哪位隗明女子有福气,能入主大人在草原的金帐了。”
斯木里闻言朗声一笑,他觉得林诗懿这话说得太妙了。
金帐,是北夷首领居住的大帐,帐顶的毛毡上刷着一层特殊的漆料,在阳光下泛着金光。
便是这一层神奇的金光,夏日里可以反射刺目的艳阳,冬日里又可以盖住帐内的温度;那是一种极难得又金贵的东西,只供给首领使用。
是以金帐,便是北夷首领的象征。
林诗懿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抬举了斯木里是未来北夷的王,却也不忘记自己的身份,告诉斯木里——
金帐永远只会出现在草原上。
北夷的铁蹄,不会第二次踏碎隗明的河山。
他说要娶一名聪明的隗明女人做大阏氏或许只是一句试探性的戏言,但现在他的确觉得眼前的大夫越来越有意思了。
斯木里的沉思被林诗懿的声音打断,“今日还有一件事想求大人。”
斯木里颔首,“秦大夫但说无妨。”
“北境酷暑难消,裴朔他身子不好,又刚历了一场大病,只怕是要熬出新的毛病——”林诗懿微微福了福身,“做大夫的也没有旁的心思,不过想看着自己的病人好罢了,便想找大人讨些消暑的东西。”
“裴朔能作秦大夫的病人当真是好福气,只是……”斯木里重新坐回案边端起银盏,“太守府里的冰窖早就废弃了。”
“那东西太寒凉,裴朔的身子受不起。”林诗懿摇了摇头,“只想替他向大人讨两碗清凉的井水。”
“此事倒不难。”斯木里颔首,“我命人每日给他送到马棚去。”
裴朔脾虚胃弱,前几日不耐酷暑,每日莫说是汤药,就连吃进的饭食都要呕掉大半,林诗懿为着这事忙活了好几天,终于在近几日斯木里送来的清凉井水里有了缓解。
斯木里出手也算“阔绰”,每日送来的井水都有富余,林诗懿便吩咐着裴朗,裴朔一应的饮食起居都用这井水料理。
忙完了之前叫裴朗去打听消息的事,再料理好了裴朗的身体,林诗懿才总算得空好好地歇上一歇。
破房子里那张草席已经被裴朗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木板床代替,垫上厚厚的茅草,总比之前好了不少,林诗懿和衣而卧,甚是疲累却依旧辗转反侧。
终是想不通那奇毒的秘密。
解毒之法向来只能向毒本身去寻,可莫论前世已经无从再探的林怀济,和远在隗都染毒根本摸不到头绪的齐钺;就算是近在眼前的斯木里,她也根本无从查起。
突然,窗外掠过一道人影,林诗懿警醒地从床上翻身坐起。
她小心翼翼地朝门边走去,借着晦暗的月色仔细地打量着门栓到底有没有插紧。
正在她全神贯注盯着门口的时候,黑影一个鹞子翻身已经从窗口窜进了屋里!
林诗懿甚至来不及回身看清来人,就被对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背后钳住了双手,捂住了口鼻。
电光火石的慌乱间,林诗懿只能感觉到对方似乎客气地与自己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自己虽是受制于人,但对方的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似乎有意不伤着自己。
就从刚才那匆匆一撇的黑影的体型和敏捷的身形判断,林诗懿觉得来人不像是北夷人。
况且北夷人也不需要在自己的地盘上行踪鬼祟。
正当她要进一步分析来人的身份时,却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别出声,我不伤你。”
是荆望。
林诗懿闻声开始费劲的发出断续的声音,荆望是出了名的耳聪目明,立刻就得了信——
“夫人?”他松开林诗懿,吃惊道:“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付妈妈说得果然没错。”林诗懿揉了揉被荆望捏过的腕子,压低声音愤愤道:“你们侯府的人都好没规矩!”
荆望还记着之前跟林诗懿顶撞的事儿,现下便更觉理亏得不知如何是好,他一边嘴上连连地赔着不是,一边窘促的伸手抓着脑袋。
林诗懿喘过刚才被荆望惊乱的那口气便接着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我还没寻到法子传信出去。可是你们侯爷叫你带药进来了?”
谈到正事儿,荆望立刻正了颜色,“侯爷吩咐我带你回去。”
林诗懿之前猜的没错。
她看着是只身除了北境大营,其实后面跟着齐钺的人;只可惜便如当日卫达所言,他们没有荆望的本事,没办法潜入戒备森严的丹城,为了不打草惊蛇,只能看着林诗懿和北夷人入了城。
荆望来前已经跟当时跟着林诗懿的人通了气,进了丹城后又马上联络了城里齐钺的探子;知道城里百姓间没有爆发黄曲之毒,也知道前段时日北夷人的确是带了一个汉人女子入了昔日丹城太守的府邸。
于是他便一刻未歇,直奔此处而来。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便说些你不知道的与你听。”林诗懿走到案边的小方凳坐下,抬眸盯着荆望,“我不会跟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