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起身,在老太监的搀扶下步下王座。
“你知道你现在是在帮他们,还是在害他们吗?”
他在齐钺身前站定,伸手搭着齐钺的肩上,费力地躬身凑近齐钺的耳边低语道:“比起死者的身后名,难道不是活着的人们好好活着更重要吗?”
齐钺的身形依旧维持不变,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之前他是在克制隐忍,现在他是被隗文帝的言语冻僵了手脚。
“比起死者的身后名,难道不是活着的人们好好活着更重要吗?”
不知是为何,他此刻脑海中第一反应想到的不是他们之前一直讨论的北境大营毒米案的死难者,而是他的父亲,齐重北;而那些所谓的活着的人也不是死难者的家属,而是他齐钺。
他垂着头颅,看着一滴冷汗低落在自己的膝头。
自此次返回隗都,他的视线一直被秦韫谦和那只看不见的幕后黑手牵绊,直到此刻,他方才想起之前在北境大营内与林诗懿的对谈——
亘古亘今,伺君之道,犹伴虎狼。
他双手握拳,不可抑制地颤抖。
隗文帝似乎感受到了齐钺身体甚至是灵魂的震颤,他拍了拍齐钺的肩膀起身,对殿上的众人吩咐道——
“北境大营毒米案证实为尤敬之指使张品殊所为,此二人皆已伏法,余下亲眷交由大理寺狱按律惩处,此案就此做结。日后若再有别有心之人借此案兴风作浪,皆以同罪论处——”
“圣上!”
齐钺终于忍不住开口,他抬头盯着隗文帝,眸间凛凛,却又似有火焰。
“圣上——”
没等隗文帝有所反应,殿外又是一声疾呼。
“启、启禀圣上——”殿外候着的小太监跌跌撞撞冲入大殿,跪倒在群臣面前,“殿外、殿外太子洗马携太子手谕,有要事紧急求见!”
齐钺闻声回头,看见门外一人朴素青衫,身形单薄,撩起袍摆跨过门槛,脚步沉稳,朝殿中走来。
那人站在殿上群臣的身后朝隗文帝恭敬行礼——
“微臣康柏,恭请圣安。”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猜康柏是黑是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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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枫山别院的主人
康柏当年高中举人时只十八岁, 隔年春天入了隗都,在翰林院的春闱会试里顺顺当当地考中贡士, 而后风风光光进了殿试,得朱笔御批时还未及弱冠, 也曾年少轻狂、踌躇满志。
昔日龌龊不足夸, 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夜看尽长安花。
若是放在寻常讲究些的人家, 这可是要戒酒茹素三日,备上三牲饭菜、三茶五酒, 沐浴更衣后进祠堂敬告祖先的荣光。
光宗耀祖大抵如是。
可他家里穷, 北境的穷乡僻壤,因为实在荒僻,幸而没让北夷人占了去, 寡母和一双年幼的弟妹总算得以偷生。
只是日子太苦了。
他爹的牌位都是他自己削块木头拿毛笔写下的, 实在没有什么需要告慰的祖先。
而再看这宫里, 隗文帝荣登大宝几十年,手上批过多少个状元、榜眼、探花, 区区一个康柏如何能入得了他的眼。
康柏在隗都侯缺了这么多年,早就被上位者忘了个干净。
年头上, 也就是荆望上北境不久, 太子曾修书一封道自己在外有幸结交了几名文人墨客,欲觍颜向隗文帝求些个官职。
按例,东宫太子当设太子詹事府,以统众务;又置左右二春坊, 以领诸局;按照规矩,光是洗马一职就可设一十六人。
可如今的太子李瑊册封时日尚短,历来不争不抢、为人低调,在去年被隗文帝大张旗鼓送去江南之前,瞧着一直是个不得宠的。
除了太子詹事府内日常照顾饮食起居的,左右二春坊内诸多太子属官的职位一直虚待。
是以这次他难得开口向隗文帝求点什么,又不过是从五品太子洗马或是更低的职位,隗文帝也懒得细瞧,大笔一挥便是允了。
而康柏的名字,就夹在当中。
“你——”隗文帝眯着眼睛朝康柏的方向瞧了半晌,还是对这个跪在殿前的文弱书生没半点印象,“就是之前太子向我求官位那一批人里面的?”
“回圣上。”康柏恭恭敬敬地垂着头,“正是微臣。”
隗文帝点点头,言辞平淡,“读过书?”
“是。”康柏还是垂着头,教人看不见表情,“微臣是文帝四十六年进士及第。”
“是吗?朕年纪大了,几年前的事儿居然都记不住了。”隗文帝的语气还是淡淡的,没有什么情绪,“你既然是读过书的,太子也为你求了官职,怎么不好好留在太子身边侍奉?”
“太子此次着臣回宫,有要事向圣上禀报。”康柏从袖袋中摸出一本书册,垂首间恭恭敬敬双手奉上。
隗文帝眯缝着眼睛扫了一眼,挥了挥手着身边的太监取来。
太监取来书册后细细检查一番递到隗文帝手上,隗文帝接了,信手翻看着。
“这东西——”他随意地扫过两眼,便觉出异样,“朕好像看过了……”
殿上众人的眼神瞬间带了些狐疑,包括齐钺和康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