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莞尔一笑,眉间挤出细长的褶子。她老了,但胜在气质温和,便比寻常老人要耐看许多,极易让人生出亲近之感。
陆盛想,献文帝称帝时,她四十有六,前半辈子是个老实的妇人,后半辈子不用经历后宫争斗便坐上太后之位,能不温和吗?
他伸手拾起面前食盘上堆叠的绿豆糕递给赵焕茹,话依旧是朝着太后说的,“祖母是吃过了,也不知提点一下她,我看她嘴馋的紧,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他话说的夸张,赵焕茹却不如之前紧张了,她伸手接过绿豆糕,赖在太后怀中,一双眼睛如同初生的小鹿般一会看陆盛,一会看向下方的父兄。
席间丝竹之声消散,舞姬躬身退居幕后。
献文帝起身,朝群臣敬酒,朗声道:“今日太后六十大寿,又逢赵将军击退边塞北燕敌军,实乃喜事,这杯酒朕为祝愿母后寿体安康。”
他一饮而尽,群臣亦同时作陪,齐声道:“祝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陆盛举起酒杯饮尽,侧头朝太后轻笑,道:“祝祖母身体安康,生辰愉悦。”
赵焕茹见了,亦细声细气的附和道:“祝奶奶身体安康,生辰愉悦。”
太后轻笑,拍着赵焕茹肩侧,赞道:“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赵焕茹闻言,甜甜的笑了,十分满足的模样。
献文帝一杯尽,另起一杯,开始步入正题,“这一杯,则是朕代替大周百姓谢过赵将军与众将士,边塞辛苦,而等驻守十年才得归,实乃不宜。”
他仰头饮尽,赵覃从群臣中步出,掀起未及脱身的铠甲,缓缓跪下,朗声道:“臣多谢皇上厚爱,驻守边疆实乃微臣与众将士职责,余生自愿忠于大周,绞杀北燕贼子令其不得踏入大周国土一分。”
献文帝颔首微笑,目光落于孟泽言一侧的群臣身上,朗声道:“朕知你忠心,亦怜惜众将士在外拼杀不易,今日特封汝为大司马大将军,长子赵从安为骠骑将军,且旗下众将士皆升一级,领黄金百两,良田千亩。”
赵从安与众将士皆起身快步行至宴席中央,掀衣跪下,齐声道:“谢圣上恩赐。”
赵焕茹见此景象,激动的从太后怀中探出身来,看向下方春风得意的父兄。
太后担心她摔着,双手拢在她腰间,笑着道:“好孩子,快些坐下,下面人都看着你呢。”
赵焕茹闻言看向下方,果见宴席众人目光或有意或无意落于她身,一时只羞的脸色通红,心中亦不期然升出一种自豪之感。
她矜持的坐回太后怀中,目光一转,落在一直沉默的陆盛身上。
第十七章
夜色轻柔,明月无声置于乌云后,欲语还休。
封赏过后,丝竹之声渐起,舞姬于幕后重现,席间气氛一时显得十分欢松热闹。
众妃为讨太后欢心,皆起身一一祝酒献礼,陆盛与赵焕茹两个小辈随侍其侧,也跟着得了不少礼物。
皇后于众妃献礼后方才缓缓而至,她身后宫人手捧一盏剔透的如意瓷盘,其上摆着一盏长约半尺的象牙镂空龙船,船身制作精巧,其上人物表情鲜活。
太后年幼长于江南,江南多水乡,这艘龙船显然极得其喜爱。
皇后命身侧宫人将船身至于太后身前案桌之上,又陪同太后说了些许笑话,方才转身落座于献文帝身侧。
赵焕茹见了,凑近去细瞧船上众人表情,浓密的睫毛扫过白皙的象牙船身之上,表情专注。
陆盛单手支着下颚,忽然手肘被人抵了下,赵焕茹伸手指着龙船镂空之处,朝他示意道:“你看,这里面还有两个小人。”
原是这龙船不仅船身外部雕刻精致,内部细节亦极其丰富,他凑过头去,透过镂空雕花的窗户看见船身内部一间同比例缩小的房屋,房屋内摆放着一张褐色木床,床沿上坐着一对夫妻,妻子正手执木梳替丈夫绾发。
他瞧着,眼睛一亮,忽然道:“你看错了,这屋中有三个人。”
除去那对夫妻还有一个孩子。
她躲在床沿下,手里拿着一颗拳头大小的球玩耍,也不知是何时闯入这对夫妻的房间。
赵焕茹凑近去看,笑着道:“我方才都没发现,这孩子真是有趣。”
“哪里有趣?她这般顽劣,必定会被她父母痛揍一番。”
说着,他察觉脚底刺痛的感觉微微减弱,便补充道:“除非她痛哭求饶,好生悔过,不然,少不得挨一顿打。”
赵焕茹母早逝,父兄多年在外从军,她在府中众多姨娘的陪伴下成长,几乎未受到苛责训斥,此时,不解道:“只是闯入房间,便要痛打一番吗?”
陆盛笃定,眉梢微挑,道:“那是自然。”
赵焕茹迟疑,“那她过得一定不开心。”
要怎样才算开心?
陆盛忆起古旭,脑海中是她痛苦流涕的模样,转眼,又变作一副呆傻沉闷的脸孔。
他撑着额头沉思,表情微微凝滞,显得心事重重。
太后此时得了空,低声朝他问道:“盛儿,你这腿是何时伤的?祖母前段时日在外礼佛,来不及瞧你,不想你不是自己受伤,便是伤了他人。”
陆盛抿嘴不答,反是起身敬了太后一杯梅子酒,又顾左言右的说了一些好玩的话,将太后和赵焕茹逗得开怀大笑。
太后笑起来是好事,陆盛一下子得了不少赏赐。
献文帝见母后如此高兴,也在太后的劝说下解除了陆盛闭宫三月的惩罚。
陆盛听了也没多高兴,只是多喝了几杯梅子酒解馋。
赵焕茹也跟着伸手去取酒杯,被太后制止,她失望的收回手,抬头瞧见陆盛嘴角未及咽下的酒滴,一时,只觉得宫中并非姨娘们口中那般无趣。
因着太后老人家方才帮了自个,陆盛不好早走,便一直安安分分的坐在她身旁。直到宴会末尾,太后见陆盛实在坐不住了,方才笑着问道:“早想走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