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姑娘。”纯钧微微颔首,利索地下楼去了。
李随是李太后本家的一名子弟,如今被公主府招纳,专门替温良辰铺开暗地势力。
自温良辰皇外祖母李太后得了癔症,被废去皇后之位后,李家以眼睛可观的速度没落下去,直到如今,李家家族已退出京都,龟缩于海宁老家。这位李随为家中嫡次子,不必撑起家族,似大哥般走科举的路子,于是,他特地剑走偏锋,前来京都投靠亲戚,想混出个人样来。
可惜,李家的亲戚,除了皇帝就是亲王,除了亲王就只有公主。
去皇宫寻皇帝攀亲戚,那定然不大现实,没准还没靠近紫禁城门边儿,便被守卫侍卫给砍了。去年和亲王镇守边关,不在府上,和亲王妃懒得理会李家人,李随是个聪明的,直接跑来公主府投奔新接班人温良辰。
温良辰见他为人机灵,身体强壮,又会些防身的武术,温良辰寻人悄悄观察了一段时间,又派人去海宁打探,确认此人牢实可靠,便将招收探子一事交由他来办,此事虽然不大光彩,但好在有个门路,更何况温良辰答应于他,只要他干的不错,今后还有机会举荐当官。
李随自知机会难得,欣然应允,在他的努力建设下,如今探子队伍规模已达到二十人,集会地点也从原来的小宅院换做茶馆的地下。
之所以将探子总部放置于茶馆楼下,一方面是让抱朴帮忙看顾,二方面还带着牵制的意思。
李随虽然是温良辰亲戚,但由于其工作性质上不得台面,让人完全放心不大可能,再加之他初到京都不久,对附近一带尚不熟悉,有抱朴这位人精坐镇,李随办起事来,也好有个人商量。
楼下一会儿人声鼎沸,一会儿针落有声,学子作诗之声朗朗传来,温良辰侧耳听着,时不时发出几声轻笑。
京都汇聚了全国各地的举子,各人的风格完全不一样。
既然是各省而来的,便有不少人带着家乡口音,其中不知是哪位从海宁而来的举子作诗,硬是将一句“一枝清梅凝腊季”的“腊季”念成了“乐色”,正好拐弯抹角与那“垃圾”二字同音了。
正在她听得正欢之事,纯钧急匆匆上来,差点碰翻了脚边的椅凳,她随手将那凳子扶得歪歪扭扭,立即抬起头来,神色颇有些慌乱,道:“姑娘,大事不好了,咱们的探子出事。”
温良辰收回望向望的目光,转过头来,挑眉道:“怎的如此毛躁,那探子发生何事了?”
纯钧将眼睛瞪得圆圆的,道:“他一直追踪季大公子而来,谁知突然在咱们茶馆附近消失了,李公子派人前去扫尾,发现他竟然连一丝痕迹都未留下。”
温良辰愣了片刻,心生诧异,没道理会这样……
各个探子接受集中训练大半年,在训练之时,曾明文规定,若有人外出执行任务时碰上危险,切记及时留下记号,或是在危险之前随意拉人以言语传递讯号。
谁有那么大的本事,竟然连一丝一毫的线索都没让公主府的探子留下?
莫非是……
温良辰霍地抬起头来,那双如今颜色已变得微淡的眸子,骤然闪过一道慑人的精光。
“姑娘……”纯钧被她的眼神看得发毛,心道,如今姑娘的墨绿眸色越来越像不怒自威的和亲王,听说宫里的皇帝也是这般,莫非当今世上最厉害的人物,都拥有一双这样洞悉人心、察于微毫的眼睛?
温良辰咬咬下唇瓣,抬起小拳头砸向桌面,桌上放置着一套鱼戏莲叶茶盏,被她这般重重一敲,连带着茶壶一块发出闷闷的脆响,温良辰气得小脸绯红,不理会那些“砰砰”之声,怒道:“好你个秦元君,不仅偷偷摸摸帮助薛扬,合伙一块来骗我,今日居然还坏我好事,将我的人扣了下来!”
纯钧顿时大惊失色,上前劝道:“姑娘,您怎会知道是表少爷所为,万一是那季大公子寻人办的呢?”
温良辰侧过头,一撇嘴,咬牙切齿地道:“怎么会,那季云卿被跟踪了半个月,都没半点觉察,今儿怎会突然有能耐逮走我的人?此事必然是秦元君的手笔,旁人没几个能耐能拿下李随的人。”
的确,此次派出去的探子,乃是李随手下的精英。温良辰记得他,那人本身便是天赋高超的练武之人,没几把刷子拿不下他。
“姑娘说的可是……巨阙?”纯钧露出一脸惊慌,眼底的担忧掩都掩不住。
温良辰叹了一口气,随后点了点头。
“事不宜迟,巨阙此人心狠手辣,再拖延下去,那人便有性命危险。你下去帮我传个口信,就说今晚在薛扬家中一见。”温良辰对于巨阙本人虽然不大了解,但平日观其言行,便能很清楚地得知,此人下手甚重,还杀人如麻,再晚些出手,没准等探子回来之时,就得缺胳膊少腿了。
温良辰磨磨后牙槽,心道,一想起巨阙便令人遍体生寒,秦元君到底是有多大能耐,竟然能将这种人招入麾下?
赛诗会热闹至午后才结束,期间竟然出现两篇佳作,魁首并列有两位举子,分别是京都的刘与,和那位有海宁口音的林辰。抱朴此人本身善诗文,连他都不禁大肆称好,上来装模作样地请示温良辰,又将那订下来的屏风豪华度升上一级。
与此同时,茶馆为刘与和林辰一人发下一块永久铁劵,今后若是他们上门喝茶,一率只收一半的茶水费。
温良辰倒是不计较这点银子,怕就怕这二人春闱成绩不佳,不小心被派出京都做官,不仅让铁劵变成废品,更糟糕的是,二人也没法继续发挥余热,带贵人来茶馆喝茶说话。
毕竟,官员间请客吃饭喝茶是平常事,在京都花银子和花水似的,二人今后若在朝为官,定然不会浪费铁券不用,跑去隔壁季家那间贵得离谱的酒楼吃饭。
在茶馆呆了大半日,温良辰也乏了,正巧走胭脂铺子的小门出来,冷不丁瞥见远处的街道上,行来一列骑高头大马的巡逻侍卫。
她顿时眼皮一跳,也不知怎的,咋呼咋呼往马车里一扎,直接来一个避而不见。
淡金色的阳光投下茶馆门前宽阔的街道,来者身穿黑色铁甲衣,冰冷的铠甲鳞片被镀了一层和煦的光泽,倒显得那层外壳不如从前般孤冷,薛扬轻扯缰绳,刻意将马的速度放慢了一些。
“哟,是大人们来啦,可要进小店喝口茶,润润喉咙?”抱朴刚送完温良辰,还未抬脚进门,便瞧见薛扬领着人进来,登时惊得眼珠子掉了出来,差点被门槛绊一个大马趴。
谁能告诉他,太清观的大弟子薛扬,怎会突然而然变成金吾左卫?而且,看他外形打扮,应该算是个领头的,可见其在卫所混的顺风程度。
太清观的弟子不出门不知道,一出门,个个都是顶尖儿的!
难为抱朴平素反应灵敏,一下便收回了脸色,摆出一副大大的笑脸,还私下朝薛扬挤挤眼睛。
薛扬,如今应该称呼为金吾左卫的薛小旗,见抱朴露出一脸恭敬和那不合时宜的眼神,他身子微颤,急忙垂下双眸,掩盖住眼底汹涌澎湃的情绪。
“小旗,您可想进去休息片刻?”身边的小兵讨好地笑道,其实街道巡逻不算什么苦差事,饿了便能随便进家馆子搓一顿,反正那些商户也不敢向他们要银子。
有时候,官与匪的区别,仅在于名声正规与否罢了。
薛扬本就性子古怪,如今见着太清观故人,顿感胸闷气躁,内力逆流,大有把持不住之势,更何况旁边还杵着温良辰的马车,不消说,这家馆子定是公主府麾下的。
他与温良辰闹别扭已久,这时候跑进去大喝一通,岂不是要让他愧疚得钻入地下?
“不。”
薛扬轻张嘴唇,仅留下一个字。
说完简练的一个字后,他遂踢了踢马肚子,再一拉缰绳,马儿痛苦地嘶鸣一声,迈着蹄子加快地跑了,留下一尾巴的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