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不正经的,都这时候了还说这般的话。”姜氏哭不下去了,轻扭丈夫了一把,姚天达又忙着转移话题,“青梅,你快去看看小郎,这几天在大狱里,他可跟着我们受苦了。”
“小郎!”提起儿子,姜氏抛下心疼站起身,左右一望,就见二伯家白姨娘正抱着孩子恭敬上前,“三夫人,这几日奴一直抱着五少爷,狱里虽乱,好歹没吓着。”
姜氏哪顾得她说什么,连忙伸手抱过孩子,姚小郎才过周岁,话都说不利落,闻着亲娘的味道,只会‘哇哇’的放声哭,姜氏上下摸索着孩子,见他穿的厚实,裹着白姨娘的衣裳,脸颊上奶膘儿退了些,精神到还好,吊着的心松了下来,她一边哄孩子,一边对白姨娘道谢,“真是,这回多亏了你……”
被抓进大牢的女眷只有白姨娘和姚青椒两人,姚青椒跟姚千枝差不多,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在照顾孩子上头哪有白姨娘这等生了两胎的妇人利索。
“不敢不敢,都是奴应份的。”白姨娘连连推辞,欲言又止,“三夫人,您既到了,是不是二小姐也一块儿……”
姚家二房有一子两女,二小姐姚千叶和小三郎姚明轩都是白姨娘所出。姚明轩是男人,自然跟着姚家男丁被关进大牢,如今正在屋里。而姚千叶,一个女孩家家身边只有嫡母,乱轰轰的抄家……白姨娘真是生怕她有事儿。
不过,没等姜氏回答,外头姚家女眷们已经一个个连串儿的跟进来,以季老夫人为首,一声悲泣,“老爷啊!!”扑到姚老爷子跟前,姚家女眷们‘儿’一声,‘夫’一声的全奔过来了。
窄窄一副土炕上,女人们围着带枷的男人,以每房为例,分成了五堆儿,同时放着悲声,那动静儿简直响彻云霄,吓得在院子里闲逛的押刑官直骂娘。
片刻,还是姚老爷子最先平复下来,收了泪,他环视着满堂儿孙,“总算不幸中的大幸,一个都没少!”他轻叹,语气带着庆幸。
姚老爷子——姚敬荣是农户出身,一路苦读至举人,得妻族相助,才有银进京赶考。三十岁中进士,二榜一百四十六名,辛苦三十余年,才得了从五品的官职……在寒门子中,姚敬荣算是不错的。
少帝年幼,保皇派和外戚争斗厉害,姚敬荣不是没察觉,只他自觉官卑位小,且膝下四子尚未成材,只老三一人中了个举人,孙辈又年幼,刚刚开始科举,姚家还需要他站在朝堂里帮扶,这才心存侥幸未曾告老,谁知户部一场风浪,他这小杂鱼就让打下来了!
“唉,贪心不足呐。”姚敬荣长叹一声。
“爹,都怪我们不争气,立不起来,要不是为了帮扶我们,您这么大年纪了,何必遭这样的罪?”早告老,早没事了!!姚敬荣长子姚天从一脸惭愧,自责不已。
姚敬荣和季氏膝下有四子,长子姚天从,次子姚天礼,季氏生他们之时,姚敬荣只是个童生,家境颇艰难,学业上就担误了,姚天从性格憨厚老实,打小物农,姚天礼体格健壮,天生力大便学了武,给镖行做学工,当了几年镖师。
三子姚天达,是姚敬荣几个儿子里最有读书天份的一个,身上背着举人功名,幼子姚天赐,却是夫妻俩收下的养子,在经商上颇有些天赋。
四个儿子都说不上出色,孙辈也没有天赋异禀之人,不过平平,姚敬荣才拖着残老之躯挣扎朝堂,落下这端祸事。姚天从身为长子,眼见老父受苦,弟弟遭难,儿侄辈前程尽毁,哪能不心疼?
“怪不得你,是我贪心太过,存了侥望。”姚敬荣怎会不懂长子之意,只叹了一声,望着满堂枷锁在身,疲惫憔悴,茫然不知前路的儿孙们,心中不由苍惶。
“闻樱,你嫁我已四十余年,吃过半生苦头,熬了岁月艰难,好不容易享了几年福……岁已至此,却要遭背井流放之苦,是我对不起你啊!”看着满面担忧望着他的老妻,姚敬荣忍不住老泪纵横。
“说这做甚,平安便好了。”季老夫人轻笑,面上皱纹横出,露出久经岁月的宽容。
经历磨难霍乱,姚家人终于一家团圆,哪怕即将面对的未来——恐怕不会太过美好,到也没人害怕,对比后院旁处屋舍传出的痛哭和叫骂,姚家气氛罕见温馨,姚千枝对此到是乐见其观,毕竟在陌生的时代里,又是流放这般境地,有如此家人,总比拖后腿的强。
微微启唇,她张口想问问晋江城的情况,她穿来两月,只是初初摸清了姚家底细,大晋地图都没看过一张呢,充州的晋江城,她除了知晓是临近边防,居天险加庸关之后,时时有胡人临城之危外,剩下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们是罪犯,被流放的,短时间内想离开晋江城,恐怕不太可能,姚千枝自然要打听清楚那里的情况。
只是,刚刚开口,话还没出唇边儿呢,外间就有满是不耐烦的高声叫喊,“姚家人,有人找你们!!”那动静带着些青涩,仿佛是方才带路叫‘元宝’的人。
“是谁?”姚敬荣略显诧异,这等时节,竟还有人敢沾他们?
挣扎着想要起来,只是他到底年迈,在狱中受了苦,身上还扛着十多斤的大枷,动作哪会灵敏?还未等他离炕,破旧木门‘刷’的一响,有三人推门进屋。为的首乃是个四十岁上下,面白微须,身形瘦高的男人。
“郑大兄!”
“亲家?”
姚家人纷纷低唤,见相公行动不便,季老夫人便赶紧起身,望着来人满面笑意,“原来是郑家大侄,怎劳烦你走动?亲家身体还好?是担心女儿和外孙吧,淑媛,千朵,快快过来见过你兄长舅舅……”
郑淑媛乃是姚家二房夫人,姚千朵则是她膝下唯一嫡女。
“劳姚伯母惦记,家父家母并不无适之处。”郑大兄抱拳行礼,随后便满面肃穆的道:“今日小侄来此,并无他意,只求姚伯父姚伯母宽仁,容小侄接三妹回府。”
“接淑媛回府?”季老夫人心下一沉,“贤侄这是何意?”她下意识的望了眼脸色微白的二儿。
“求天礼手书一封,放三妹和离归家,以安老父老母之心。”郑大兄敛眉垂首,一躬到地。
第六章 弃 女
姚敬荣膝下四子,长子娶妻时家中尚贫,李氏妮儿不过是个商户之女,为人温厚略软弱,跟憨直孝顺的姚天从很是相配,两人生一子一女,这么多年没红过脸儿。
三子天达娶了恩师之女姜青梅,两人恩爱非常,可惜子嗣缘不丰,膝下只有一女千枝,求医问药多年,才又得了姚小郎,如今将将周岁。
四子天赐是养子,迎了乡绅——说白就是大地主之女宋大兰,夫妻俩一精明能干,一坚韧和善,算是互补,膝下一女一子,亦是举案其眉。
唯有二子天礼,素厌文喜武,爱耍枪弄棒,却偏偏得姚敬荣上峰保媒,迎了翰林院编修家的三女郑淑媛,此女相貌平平,额间有一指宽寸长,幼时摔伤留下的疤,因此过双十年华尚未出阁,就便宜了姚天礼。
然而,郑淑媛学问人家的女儿,爱浑毫泼墨,出口成章,而姚天达大字不识一箩筐,连‘四书’是哪四本都不知道,两人哪有共同语言?夫妻感情很是平平,膝下除嫡女千朵外在无所出。这就算了,偏姚天达还纳了昔日教他武术的镖师白老头的女儿做良妾,白姨娘肚皮还争气,生了一子明轩,一女千叶……
二房唯一的男丁是姨娘生的,郑淑媛心中滋味可想一般,夫妻更是‘相敬如冰’了。
“和离?贤侄此话当真吗?”郑大兄一言算是惊散四座,姚敬荣勉强支起身子,神色没变,语气却淡了不少,“令尊令堂亦是此意?”
“姚伯父,小侄知晓此时谈论这事,确实无状,但自贵府出事,家母便卧床不起,日夜垂泪,昨日昏撅时还不忘低唤三妹名字……”郑大兄目中含泪,满面羞惭。
若他家跟姚府结亲不久,此时接回三妹尚说得过去,可如今……嫁都嫁了二十多年,女儿都眼看能成亲的岁数,姚府落难,他们便要接回早嫁之妇,实在是……
经不起人讲究!!
“令慈舔犊之情,我家不是不能理解,但此事……”姚敬荣面色沉重,好半晌儿才叹了口气,“还需天礼夫妻决定。”
刚刚落难,亲家就上门和离,姚敬荣不是不生气,只他到底是心胸开阔之人,姚家前程艰难,儿媳若真有意求去,他怎好留人受苦?
尤其是,二媳连个儿子都未有,又跟天礼情意冷淡,就算他能用辈份强留?但……留有何用啊?不过徒惹怨怼罢了。
只是,可怜了他那孙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