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深知皇后性情,暗想派人邀温蘅至长春宫的皇后,不管心中对此事是如何震惊如何难以接受,应也真就只是同温蘅说说话而已,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但他如此想了片刻,还是放不下心,他不能寄希望于“应该”,他要温蘅和孩子,半点可能的风险也没有,皇后虽性情淑和,但人在惊痛之下,或会做出些过激之事,再说皇后身边的好几名侍女,都是从武安侯府带入宫的,皇后或许不会做什么,可她们未必不会在旁撺掇,未必不会暗遵华阳大长公主之命,另有谋划!
心忧的皇帝,一路急赶至长春宫,见她二人真就在窗下安安静静地坐着,暂放下悬了一路的心,走近前去,却也是愧疚尴尬地不知说什么,他沉默片刻,对温蘅道:“夫人想看的卷宗,朕已派人取来了,夫人想回建章宫看看吗?”
温蘅也是无法面对这样三人同殿的场面,朝皇后微微一福,垂目告退,皇帝如护卫神,走在她的身后,没走几步,忽地意识到什么,回身凝视着皇后问道:“皇后,你病了吗?”
到底有青梅竹马之谊,又做了几年夫妻,尽管皇后仪容端庄,半丝错处也没有的,但皇帝还是看出了她眉眼间隐隐的病态,感觉她人似风中弱柳,虚得很,他走近前去,皇后却略略后退了半步,垂眼轻道:“只是偶感风寒、有点咳嗽而已,吃几碗药就好了。”
皇帝僵住脚步,“……那你这几日就在长春宫好好歇着,后宫之事且放一放,母后那里也不必去请安,先把身体养好为上。”
皇后依然是微低着头,“多谢陛下关心。”
皇帝看着这样的皇后,也是不知该说什么了,只得道:“那朕走了,你好好歇着。”
皇后“是”了一声,静默地听着圣上脚步走远,微抬眸光,看温蘅在前、圣上在后地向殿外走去,温蘅抬足跨越高高的殿门门槛时,圣上负在身后的手,微紧了紧,等看她安然无恙地越过,又悄悄地松弛开来,而后依然守走在她的身后,眸光尽落在她一人身上。
……能让九五至尊甘心在后,她如何比争,原已料想此生大抵无望,却不知,会是这样冰冷的绝望。
第155章 御榻
在回建章宫的路上,皇帝告知温蘅她兄长请与她相见一事,问道:“夫人还是不想见吗?”
……她如今是罪人之身,先前父亲与兄长,就差点因为她的缘故,背上窝藏收容罪人之后的罪名,被困囹圄,她岂可再与父亲兄长有何牵连、连累他们,哥哥如今在朝为官,若因与她的关系,授人以把柄,在朝堂上被政敌攻击,她于心何安……
纵是心中再想,温蘅还是轻摇了摇头,皇帝静看了她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夫人在长春宫,可用过什么?”
温蘅道:“没用过什么。”
皇帝追问:“一点茶水也没喝?”
温蘅有些明白了皇帝这样问话的用意,看了他一眼道:“没有。”
只是饶是温蘅如此说,皇帝还是无法完全放心,等回建章宫后,便吩咐内侍传郑太医来为温蘅把脉。
没一会儿,郑太医奉命至建章宫,为温蘅把脉探看后,拱手对皇帝道:“夫人与腹中胎儿俱安然无恙,只是夫人气虚体弱,需得好好调养,不然不利于日后生养。”
……怎可不利于日后生养,他要她与孩子一点事也没有!
皇帝立命郑太医全权负责起夫人调养身体一事,将夫人与孩儿的康健,俱交到了郑太医手上,一把年纪的郑太医,登时感觉肩头沉重,如压了两座大山,都快把他这把老骨头压垮了,心中暗暗叫苦,口中喏喏遵命。
皇帝又命郑太医细说预备如何为夫人调养身子,刚全神贯注地听了没多久,赵东林就又来报:“陛下,容华公主来了。”
皇帝今晨临上朝前,曾命人去慈宁宫,悄悄给妹妹容华公主传句话,令她巳正左右,寻个不相干的理由暂离母后身边,来建章宫一趟,他有话要“敲打”妹妹,听妹妹人已经来了,便让郑太医下去开出调养方子,起身对温蘅道:“朕去同嘉仪说几句话,待会儿再来陪夫人。”
她似是也无需他陪的,只是坐在那里,低头翻看着新送来的定国公府卷宗,皇帝再看了她一眼,命侍女好生照看着夫人,往外殿走去。
虽然皇兄对她一时宽容宠爱,一时又严厉冷漠得很,但在容华公主心中,哥哥一直是伟正清明的高大形象,她怎么也想不到,看起来如此正派的皇兄,私下里会做出那样的事情,还是对明郎表哥的妻子!!
尽管皇兄这般拆了明郎表哥和温蘅,她该高兴的,尽管温蘅丢了永安公主的身份,沦为罪人之身,她该高兴的,可容华公主如今的心情,委实复杂得很,自惊知此事,整个人便如被响雷劈中,成天被震得晕晕乎乎的,可又没有暗暗消化这份震惊的功夫。
母后被皇兄行事气到不行,她得忍着这份震惊,好生安慰母后,可突然知悉生养了二十一年的好儿子,竟干出了这样道德沦丧的“好事”,母后几要气出病来,怎是能被区区三言两语就安慰好的,容华公主回想母后伤气憔悴的苍白神色,再看宝座上神情平静的皇兄,心情更是复杂,也不行礼,就闷闷地站在宝座下方,眼望着皇兄不说话。
礼不礼的,一家人之间,倒也不在乎,皇帝知道他在妹妹心中的形象,大抵已倒塌得差不多了,对望着妹妹的眼神,心里多少有点发虚,脸上仍如往常绷着,问道:“知道皇兄找你来,是为什么事吗?”
容华公主硬梆梆道:“不知道。”
皇帝直接道:“朕知道你对楚国夫人素有怨结,但她与明郎早已和离,腹中孩子也并非明郎亲生,你的这份怨,也该彻彻底底消了,不可在母后面前搬弄是非、颠倒黑白,污她清誉。”
容华公主耷着唇角、心中嘀咕,天下人都已知道污了楚国夫人清誉的,正是端坐金銮殿的大梁天子,好好的白,都已黑透了,没一块干净地了,岂还轮得到她来污什么……
她在心里头默默腹诽,但也不敢在面上表露出什么,只乖乖地“哦”了一声。
皇帝静了静,又道:“母后为朕的事,惊气交加,若长期如此气极郁结不解,定会伤身,你侍奉在母后身边,得多劝母后宽心,劝母后想开一些,凡事有弊就有利,母后虽失了一个女儿,但也多了一个好儿媳,且母后一直盼着皇嗣,这不就有现成的了,都快五个月了,平平安安、康康健健的,就快来到这世上唤她‘祖母’了……
……母后疼你,听的进你的话,你多拿这些话劝劝母后,同母后说,朕是做错事了,母后心中有气,就来建章宫打朕骂朕出出气,千万别憋在心里气伤身子,无事时和母后多讲讲人无完人,讲讲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告诉母后朕会尽力弥补,朕会好好待楚国夫人……”
皇帝就差把“帮朕说说好话”六个大字明晃晃地说出来了,连如何劝解都跟妹妹说清楚了,却见方才“哦”得爽快的妹妹,这会儿半天也蹦不出一个“哦”字来,只是低着个头、提着个足尖在殿地砖上画圈圈,好像他方才那通“长篇大论”,她半个字也没听进去,沉默片刻,问道:“怎么,不愿意?”
“……愿意是愿意”,容华公主低着头,声音细细地慢悠悠道,“只是,我也想请皇兄帮个忙……”
“……你说。”
容华公主抬头看向皇帝,目含期冀地飞快道:“我不想嫁给温羡,皇兄你帮我把婚约解了吧!”
她看皇兄不说话,又紧着道:“只要皇兄帮我把这婚约解了,我保证劝服母后,让母后不再生皇兄的气!”
温羡的未来驸马身份,如今撤不得,皇帝直接拒绝,“这事没得商量。”
容华公主原本想着这交易极好,皇兄应不会拒绝,却没想到皇兄拒绝得如此干脆利落,登时泄气,心中恼怒直往上涌,皇帝看她气鼓鼓的、整个人像是快要炸了,道:“有话就讲,别把自己憋死。”
“……也没什么可讲的”,容华公主闷声闷气道,“只是想到了皇兄从前的‘教导’而已,什么‘命里无时莫强求’,什么‘痴心妄想、自作多情’,什么‘要点脸面,不该想的别多想’,什么‘别弄得自己像个笑话’,什么‘你以为人家能看上你’,什么‘在人家心里,你什么都不是’……”
眼看着皇兄听得脸越来越黑,容华公主默默地住口片刻,还是忍不住要说:“皇兄教训起人来是一把好手,怎地自己就憋不住呢?!早知会到现在这地步,当初还不如由着我抢了明郎表哥,他们两个干干净净地和离,皇兄你再打你的主意,母后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生气了……”
皇帝板着一张脸,“你是忘了你折腾出的飞鸾殿一事,差点把母后气晕过去了?!”
虽然皇兄神色不善,容华公主心里有些畏惧,但更多的还是恼怒皇兄不肯帮她解除婚约,再想到之前,皇兄暗暗觊觎着别人的妻子,还一次次假模假样地教训她,令她一次次羞气地掉眼泪,容华公主心里,更是怨气冲天,壮着胆子、梗着脖子朝皇帝道:“小妹无能,折腾来折腾去,也都是小打小闹,从没真正成事过,哪比得上皇兄,闷声不响地,孩子都快五个月了!!”
她话音刚落,就听皇兄重重冷“哼”一声,登时如耗子见猫,咽声缩了脖子,觑看皇兄脸黑得都快能蘸墨了,也不敢再拔老虎须了,赶在皇兄真正发怒前,飞快一福“小妹告退”,提着裙边、扭身就跑。
皇帝看妹妹就这么一溜烟地跑没影了,以为请妹妹帮他在母后面前说说好话这事,该没戏了,没成想过了几天,妹妹嘉仪,竟与木兰姑姑一起,搀扶着母后来建章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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