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着急坏了,急急忙忙地在后面追,边追边唤她的名字,她回头看我,不往前走了,可是,也不朝我走来,我加快步子朝她走去,眼看着就快走到她面前时,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地上了,我儿子扶我站直,我再抬头看去,我的女儿,就这么不见了,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从那天起,一直到现在,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这么说,不是刚刚与女儿逛街走散,而是已不知分离了多少时日了,这青袍文士,或许是因此伤心过度、精神失常,所以才离了家,满大街地找女儿……
有好心人边在心里如此猜测着,边看这青袍文士越说越伤心,忍不住心生怜悯道:“老先生,你住哪儿啊?我送你回家去吧,说不定你女儿在家里等着你呢。”
青袍文士却直摇头,“不不,我不回去,她不在家里,我要找到她,带她一起回家,她一个人在外面,饿了也不知道有没有食物吃,冷了也不知道有没有衣服添,她的丈夫,好像也不要她了,她在外面没有家了,我要带她回家,我要带她回家……”
围观的众人,正听他絮絮地说着,忽又听不远处传来了焦急的寻呼声。
“老爷,您在哪儿啊?!!”
“老爷,快跟奴婢们回府吧!!”
众人好奇地抬头看去,见是一管家打扮的中年人,领着几个仆从,满面焦急地呼唤着找人,边找边朝这里走了过来,朝他们拱手问道:“请问诸位,有没有见到一位穿着青袍的中年文士?”
这不就在这儿嘛!!!
众人正要指给那管家看,却见方才还在这儿絮絮叨叨的老先生,不知何时跑没影儿了,左看右看,都没他的身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陆峥的肩臂之伤,还未完全大好,每日里只能不使力地缓缓练剑个把时辰,便得遵医嘱歇下,本来如此伤势未愈,可循御命在府中好生休养,但女儿不在家中,家里一下子冷清了不知道多少倍,没有银铃般的笑声,终日回荡在府宅上空,也没有小小的身影突然窜出来,牵他的手,扑他的怀,陆峥一人在家,如置身冰窖,着实冷清无趣,遂虽伤未全好,但这两日,仍是策马往军中去,指点手下将领,操习练兵,观演布阵。
今日一直在军中待到将近日暮时分,陆峥方才骑马踏着夕阳回到京城,他手勒缰绳,控骑缓缓穿过人流车马时,望见一名父亲,将他的女儿架在肩头走着,那女孩一手拿着风车,一手拿着冰糖葫芦,欢欢喜喜地吃着玩着,满面笑容,天真烂漫。
陆峥见到这场景,自是立就想起自己的女儿稚芙来,也不知这一两日,稚芙在宫中过得如何,妹妹做事应有分寸,应不会伤到稚芙,还有她吧……
陆峥神思漫漫地想了一阵,打马转向了繁街方向,上次带稚芙来繁街玩时,稚芙特别喜欢街摊小贩卖的娃娃、面具等小玩意儿,既左右无事,且去繁街挑买些带回家中,等稚芙从宫中回来,见到这些可爱有趣的小玩意儿,定会欢喜。
繁街商贸繁华,夜市犹甚,虽然尚是黄昏天色,但街上已是熙熙攘攘、车水马龙,来到繁街的陆峥,只能下马牵绳,慢慢走逛着,他按着稚芙喜好,挑买了几件小玩意儿,走经过一家鱼羹摊时,见一搭着手巾的摊主,正急且无奈地对一青袍文士道:“老先生,你要等人,就去别处等着,不能干坐在我这儿等啊!这天就快黑了,我这儿就要开张了,你硬坐在这儿占我一张桌子,那不是耽误我的生意吗?!!”
“……那我……那我就把这张桌子买下来!”
陆峥望着那气鼓鼓地低头掏袖找钱的男子背影,觉着看着似有几分眼熟,声音也像是在哪里听过,他牵马走近前去一看,见这占着桌子要等人的青袍男子,竟正是温先生。
摊主已忍这老先生许久了,看他掏来掏去掏不出钱来,正要赶人时,见一英气高俊的年轻男子走近前来,将一银锞子搁在桌上,边揽袍在这老先生对面坐下,边吩咐道:“将我这马,系在你摊子旁的杨树干上,再煮两碗鱼羹端上。”
这银锞子,够摊主挣好些时日了,自是笑容满面,千恩万谢地听吩咐系马煮羹去了,左掏右掏、掏不着钱来的温父,罢了手,盯着对面的年轻男子瞧了一会儿,认出他来,“是你啊,你会治蚂蚁……”
陆峥含笑点头,问道:“先生是在这里等谁?”
“等我的阿蘅”,温父道,“她让我在这里等她,说去那边给我买个胡饼,好让我就着鱼羹一起吃。”
陆峥闻言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想温先生大概是记忆混乱了,楚国夫人之前大抵带他来过这鱼羹摊,让他坐在这张桌子前等她,记忆混乱的温先生,现下还以为是那时候,遂就硬是要坐在这里,等他的女儿过来。
……可他的女儿,不在繁街,而在宫里,也……并不是他的女儿……
眼望着坐在对面的温先生,不断伸直脖子翘首四看,在人群中寻盼女儿的身影,同为人父的陆峥,心有戚戚,他想温先生抱病在身、神智不清,温羡不可能放任老父一人出门,定派有贴身仆从照顾温先生,温先生现下一人在此,或是与仆从走散了,温家那边,定是急得很。
想着请温先生用碗鱼羹、填填肚子后,就将温先生送回家去,陆峥将摊主端上的羹碗,捧至温先生面前,但温先生却不用羹,反对他信手搁在桌上的、那堆买给稚芙的小玩意儿,生了兴趣。
“兔儿灯”,温父完全忘记了自己掏不出银钱的事实,指着那堆玩意儿中,一盏玲珑小巧的粉白小灯,问陆峥道,“这是在哪里买的?我也要给阿蘅买一个。”
陆峥将那兔儿灯,拿至温父手边,“晚辈送给先生就是了。”
温父道谢接过,爱不释手地看着道:“我以前也给阿蘅买过一个,她可喜欢了,提着它到处跑来跑去,还让宜萱帮她在灯纸上画枝蘅草,可宜萱还没把画画的颜料调好呢,阿蘅就已失手将灯跌烧了……”
说着说着,温父面上渐渐现出迷茫,“宜萱……宜萱怎么回娘家那么久,还没回来……”
迷茫之色如同大雾,在双眸中弥漫得越发浓重,温父一边翘首望着,一边喃喃自语,“阿蘅怎么也还没回来……阿蘅……阿蘅她在宴上……不对,她在这里……在宴上……阿蘅她,去哪里了……”
陆峥看温先生神思越来越混乱了,开口劝道:“她在家里,您先用碗鱼羹垫垫肚子吧,等吃完了,晚辈送您回去。”
“我不回去,我一回去,就有好多人拦着我,不让我找阿蘅,我偷偷甩了他们跑出来,可不容易”,温父笃定而又担忧道,“阿蘅她不在家里,我把家里的每一个房间都找遍了,她不在……”
“……她在,她现在回去了”,陆峥哄劝着将筷勺塞入温父手中,“您快些用完这碗羹,就可快些回家,把兔儿灯给她了。”
温父颇为信任眼前这个“会治蚂蚁”的年轻人,听他这样说,混乱的脑子想了想,好像阿蘅真的已经回家了,他从上午偷偷甩了仆侍跑出来,已经快一天没吃东西,这下子心里安定下来,才猛地发现,自己真是饥肠辘辘得很,面对香喷喷的鱼羹,很快大快朵颐起来。
等到温父将一碗羹吃完,陆峥便扶他骑上自己那匹马,手勒着缰绳在前牵着,慢慢走穿过摩肩接踵的夜游人群,送他回家。
温家相关资料,他之前曾经查过,知道刑部郎中温羡,住在青莲巷那里,若是他本人挥鞭骑马,自能较快抵达青莲巷温宅,但现下马上坐着的是温先生,再加上出门夜游的人越来越多,路上越来越挤,想快也快不起来,等终于将马牵至青莲巷附近时,天已完全黑透了,坐在马上的温先生,也困得直点头,只抱着怀中兔儿灯的双臂,箍得紧紧的,再怎么困得厉害,也没松开分毫。
老爷丢了,林管家自是急得要命,在命众仆去所有老爷可能去的地方,找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没能找到老爷人后,急得无法的他,自是赶紧让人去刑部官署,通知自家公子。
可偏巧,公子今天在外做事,不在官署之内,找不着老爷也找不到公子的林管家,几快急疯了,担心老爷在外出事的他,恨不得将所有人都派出去寻找,但又怕老爷突然走回来了,家中无人,于是留了两名家仆守宅后,才又领着人出去寻,这般一直找到天都黑透了,还是没找着老爷的踪影,林管家等只能寄希望于老爷已经自己回家,可等拖着疲惫的双腿回来一看,宅里还只那两名仆从,没人回来过。
一把年纪的林管家,忧急得眼睛都红了时,府门外传来了熟悉的车马声,是公子回来了。
找了一天、腿都快走废了的林管家,赶紧颤着上前,告诉公子老爷走失一事。
温羡今日在外,表面是在办一件寻常公事,实则是在追查与定国公府一案有关的一条线索,先前阿蘅差点被先帝御令和大梁律法当场逼死,他深责自己无能,愧疚极深,那短短几日里,每时每刻都如身在油锅熬煎,痛责锥心。
这些时日里,阿蘅的安危,虽暂有龙裔与圣上护着,但他知道这时限最多只有四五个月,且这四五个月,也并不会风平浪静,华阳大长公主那边,必会动作频频,蓄意谋害阿蘅性命,他必须得在圣上的暗助下,尽快查清定国公府冤案,他一天没有查出来,悬在阿蘅头顶的铡刀,就又往下落了一分。
如此重压之下,温羡每日心弦紧绷,专注查案,压力极大,今日这条线索,他原已暗查好些时日,以为顺着这条线索,可牵查出真相一角,对此寄予厚望,谁知在外一天、忙到天黑,线索竟又像之前那些,戛然断了,满心厚望瞬间成了失望,沉重的压力,压得温羡的心,几要喘过不气来。
心情沉重的温羡,刚回到青莲巷家宅,还没歇上一时半刻,就又听管家说,父亲走丢了快一天,登觉脑子轰地炸开,耳边嗡嗡直响,他强行镇定住心神,吩咐林管家去几个他交好的同僚家里借些人手找人,又让知秋等速写寻人告示四处贴上,另又想着一心想找阿蘅的父亲,会不会躲进了永安公主府里,准备亲自去找。
温羡正欲翻身上马,就听巷口传来了缓慢的踏蹄声,他定睛看去,见那马上坐着的,竟正是父亲。
温羡忙与林管家等人迎上,扶父亲下马,温父原本昏昏欲睡,一下了马沾地走,人也精神了,提着兔儿灯,直往府内跑,边跑边喊,“阿蘅,快出来看,我给你带了个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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