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蘅从宫中回来, 下马车后,问府上侍从, 得知明郎还没回来,就先往父亲所住的庭院走去。
一夜之间,过去二十一年的身份认知完全颠覆, 父亲, 原不是自己的生身父亲,哥哥,也原不是自己的亲哥哥,尽管已在铁证前,接受了这个事实,但温蘅心情的复杂,又岂是旁人可以完全理解体会的。
起先她走得脚步飞快,但离父亲住的地方越近,她的步伐, 就不由地越来越慢, 在走到房前时,停了下来,耳听着里头父亲和哥哥的说笑声, 竟生出一种“近情情怯”之感,像是有些不知道进去后, 该说些什么、该做什么……好像自己不再是过去的那个温蘅, 也不知道, 该怎么做那个温蘅了……
温蘅纠结迟疑地站在窗下, 向内看去,见哥哥正陪父亲下棋。
小时候她在旁看父亲与哥哥下棋,哥哥总是格外紧张认真,与父亲意态闲适、一派轻松的态度,形成鲜明如此,如今,仍是一方全力以赴,一方轻松淡定,只是这角色反过来了,悠悠哉哉地抚|摩着指尖黑子的是哥哥,而紧攥着白子,皱眉盯看着棋盘,认真思索对策的,是父亲。
“落子无悔”——这是父亲从前教导她和哥哥的,但现在,教导他们规则的父亲,却在不停地亲手打破这个规则,一遍遍无奈笑说“落子无悔”的,反是哥哥。
“父亲,棋子沾到棋盘,就不能再收回去重放了……”
“落子无悔,我已经让您‘悔’了三次了,事不过三,不能再‘悔’了……”
“……好吧,儿子再让父亲三次”
………………
耳听着哥哥的声音越来越无奈,窗外的温蘅,忍不住轻嗤一笑,心中的纠结,好像随着这声嗤笑,一下子,都烟消云散了。
这一笑,也叫哥哥发现了她,哥哥抬眼看了过来,笑着唤她,“阿蘅~”
温蘅笑着打帘走进室内,温父看见女儿回来了,立即手指着温羡道:“他欺负我……老是吃掉我的宝贝棋子……”
温蘅含笑安抚父亲,“那我帮您欺负回去。”
她接过父亲手中的棋子,边落在棋盘某处,边笑着悄朝哥哥使眼色道:“我这一子落在此处,就算是定了此局,任你后面再怎么设法翻盘,也都只是徒劳,你可服气?”
妹妹眸中曳漾着的晶亮笑意,如天公洒下的璀璨星子,游落在澄澈的秋水中,柔泛着粼粼波光,眉眼间慧黠轻松的神色,灵动不羁,竟有几分似未出嫁时,像是没有任何心事挂怀,温羡望着这样的妹妹,自看到肚兜秘文起,即暗暗焦躁慌乱、没有一刻安宁的心境,也似渐渐沉定了下来。
……他做的对,妹妹定是借着这新身份,解了困局,获得了解脱……他做对了,也要让这件事,一直对下去,让妹妹,一直这样无忧无虑地笑下去……
温羡按下心中所思,笑朝妹妹一拱手道:“岂敢不服?!”
温蘅笑对父亲道:“他输了,阿蘅帮您欺负回来了。”
然而温父还是不高兴,向宝贝女儿“告状”道:“他把我要给你宝宝的肚兜弄没了。”
温蘅一怔,心道难道父亲说的是匣子里那件碧叶红莲纹婴儿肚兜?
她含惑看向哥哥,见哥哥苦笑着道:“今儿中午,父亲将那匣子里的婴儿肚兜拿在手里,说要送给你的孩子穿,闹着要去找你,我劝住了他,给他倒茶喝,结果外头的爆竹声响惊着了父亲,杯子没拿稳,茶水泼在了身上,我赶紧扶父亲起身,将这匣子肚兜都随手放在一边,搀父亲到里面换衣服,但父亲闹脾气,不要我帮他换衣服,我只得又走了出来,结果出来一看,那肚兜滑掉在地上的炭盆里,已烧了大半,救不得了,父亲换完衣服出来,知道此事,一直训我到和他下棋前……”
……这婴儿肚兜既同母亲的檀木梳和她的长生锁放在一起,应也是父亲的珍爱之物,这般烧了委实可惜,但烧已烧了,也无可奈何……温蘅劝父亲道:“没事的,我记得它的样子,可自己再仿着做一件。”
温父闷闷不语,温蘅继续柔声劝道:“哥哥不是有心的,您别怪他了好不好?”
温羡也在旁连连告饶,兄妹如此劝饶了一阵,温父终于嘟囔着道:“好吧”,又问温蘅,“你什么时候有小宝宝呢?”
温蘅一怔,随即双颊飘红,正不知该怎么回答时,有噙着笑意的清朗男音传入室内,“快了!”
是沈湛,他在雪色暮光中快步走了进来,手揽着温蘅肩臂,回答岳父大人的问话,含笑的眸光,却忍不住向妻子看去,“小婿多多努力,争取今年冬天,让岳父大人看到我与阿蘅的宝宝。”
……父亲虽然神智不清,听不懂他话中意,但哥哥还在一旁呢……温蘅闻言脸上更红,暗暗轻拧了下沈湛,让他不要在父兄面前胡说。
这一点疼,对沈湛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只当是夫妻之乐,心中更加甜蜜,他此刻的心情,真是好到不能再好,已许久没有如此开怀了。